最先複蘇的是聽覺,隐約有嘈雜的說話聲從遠方傳來。緊接着,淩亂的色塊拼裝重組,彙成恢弘大殿。淩雲渚剛站穩,便有人握住他的手,歡喜熱絡地将他往前帶,嬌嬌的嗓音像江南春水。
“玉箫公子來啦,就等你了呢。”
哦,換劇本了,也不知這次拿的是什麼身份。
淩雲渚腦中蹦出這麼個念頭,茫茫然便被帶進了内殿。他下意識回頭,卻見段馳龍換了身圓領袍衫,卷雲紋,鑲金帶,頭頂高馬尾,長繩飄發帶,好一個清俊潇灑小少年。
可惜小少年被攔在了外頭,臉色算不上好。那雙血瞳透出兇煞,一個勁兒地盯着此處,大有“你敢抛棄我我就敢掀桌”的狠勁。
“等等。”淩雲渚趕緊道,“放他進來。”
“公子,你都将他帶在身邊多久啦,偶爾也換換口味嘛。”說話的女子簌簌笑着,一雙杏仁眼氤氲着春水,“我們連枝姐姐溫柔漂亮,出身也好,這才是該過日子的人呢。”
“哦。”他的心思全在另一頭,壓根沒聽對方說話,眼見段馳龍愈發不耐,淩雲渚幹脆親自将人拽了進來,随後才道,“抱歉,你剛剛說什麼?”
方才說的都是挑撥離間之言,當着正主的面女子當然不敢複述。不僅如此,她還得裝模作樣地感歎:“玉箫公子與阿昀的感情真好。”
段馳龍摟住淩雲渚,皮笑肉不笑:“離間計好用麼?”
暗地裡的事被點到明面上,女子有些挂不住臉:“玉箫公子,這邊就坐。”
淩雲渚順着她指的位置去,誰料段馳龍噌一下竄過去,一把擠開那女子,末了還挑釁地挑挑眉。女子恨恨瞪他一眼,卻也隻能遺憾離開。
淩雲渚敲敲他手背:“幼稚。”
“對。”段馳龍毫不講理,“你不準為别人抛棄我。”
“看你表現。”淩雲渚将打探的視線收回來,心中有了思量。
這是一場宴會,地點位于往生鄉,一眼望去,能瞟見許多眼熟的身影。侍女笑意盈盈,站在門口接待,小厮來來往往,為貴客斟酒換菜,一副其樂融融之景。
往生鄉的家主位居主座,正端着酒盞與人談話。桃粉杏衫的劍連枝位于下首,滿面春風,嘀嘀咕咕與身側的劍照霜說着什麼,後者眉目冷淡,仿佛心情不愉。
順着劍連枝的視線,淩雲渚看到了謝舊時。此時他尚且年幼,眉目青澀,斜倚而坐,指尖玉杯如飛,好是神氣。
傳聞謝舊時年少時,曾是四海八荒第一劍聖,醉花樓把酒弄劍,騎射宴踏馬逐鹿,武當峰滄海弄潮,不知惹得多少姑娘丢了心,紅了臉。直到愛妻過世,才一夜白頭,性情大變。
淩雲渚從未見過他如此張揚肆意的模樣,新奇得多看了幾眼。
“好看麼?”段馳龍道,“在這裡,我們是什麼關系?”
“……”
這還真不知道。
方才他光顧着觀察,沒注意那女子說的話,隻依稀記得她稱呼自己為“玉箫公子”,稱段馳龍為“阿昀”。再看自己的衣着裝扮,錦衣玉鈎,金絲作紋,右腕還系着根紅繩,好一身氣派的行頭,定是位金枝玉葉的富貴小公子。
“看那麼久,想必早已看出來了。”段馳龍悠悠道,“說啊。”
“摯友。”淩雲渚盯着他手上和自己一模一樣的紅繩,說得斬釘截鐵。
對方意味不明地哼笑一聲。
陽玉愛熱鬧,此番觥籌交錯的宴會正合它心意。淩雲渚正想把羅盤摸出來看看情況,餘光卻瞥見那位家主往這個方向來,片刻後,竟直直停在了他跟前。
淩雲渚又是茫然又是震驚,還沒動作,家主便熱熱切切地拍拍他肩膀:“賢侄,别來無恙。”
“呃……”淩雲渚一頭霧水,隻能報以微笑。
“都說了是家宴……”視線瞥到段馳龍時,他笑容微斂,“帶個外人做什麼?”
段馳龍臉色一黑。
“哪個男人年輕時不愛玩,男男女女玩個遍,正常,都正常。”家主親昵道,“隻不過,往後成了家,就得收收心,男寵再喜歡,該斷就斷了。”
晴天霹靂,刷地從天靈蓋劈到腳底,淩雲渚被那兩個字炸得外焦裡嫩。
家主又沖某個方向揮揮手,須臾,劍連枝揪着劍照霜衣角走了過來,遲疑道:“父親,有什麼事嗎?”
“叫你好多回了,怎麼不應?”家主露出和藹的笑,“和你玉箫哥哥打個招呼。”
劍連枝乖乖行禮:“見過裴公子。”
裴?這個身份的原主人姓裴?
震驚過後,思緒總是出奇活躍,淩雲渚大腦飛速運轉,猛然從原主零碎的記憶裡扒出了這個姓氏。
積金累玉,家纏萬貫的裴氏,三代從商,産業遍布中嶽。裴玉箫,是裴氏這輩唯一的獨苗苗。
他正絞盡腦汁回憶,對方下句話又把他驚得肝膽俱裂。
“小枝往後就托付給你了。”家主笑呵呵道,“下月初三是個黃道吉日,我已與你的父母商量好,婚期就定在那日,你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