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轎裡的都是新娘。”段馳龍冷哼道，“合着打這主意呢。”

“逢場作戲……”淩雲渚優哉遊哉，“計較這些小細節做什麼？”

雖說如此，但他勾着唇角，春風得意，心情顯然不錯。

接親隊在前開路，鼓樂班重奏樂章，銅钹唢呐如破雲裂帛般沖天而起，咚咚的浪潮席卷大街小巷。沿邊孩童奔來跑去，撿着落下的喜糖喜果，脆生生的童音被托舉着飄向天際。此起彼伏的爆竹轟然相撞，炸出滿街的熱鬧與喜慶。

羅盤被捂在懷中，嗡鳴愈發急促，待到了宴廳，更是發起燙來。淩雲渚不适地扯了扯衣服，那小玩意兒震得實在太快了，擦着軟肉，總有種怪怪的感覺。

長路紅綢漫卷，直通喜堂，一眼望去賓朋滿座，全伸直脖子往這兒探。

淩雲渚心跳陡然急促起來，幾乎快趕上羅盤的頻率了。或許是這場景太過真實，縱使知道在做戲，思緒仍控制不住地飄遊于天。

倘若今日成婚的是……

淩雲渚猛閉了一下眼睛，強迫自己将不該有的念頭剔出去。花轎停在階梯前，歡呼混着禮儀官尖細的吆喝。

“新人下轎——”

淩雲渚下意識整了整自己着裝，理完才發覺這動作太過多餘。他好像一下子變得很忙，回身挑開轎簾的時候，另一隻手還攥着衣角。

“想到什麼了？”段馳龍戲谑道，“你臉有點紅啊。”

“你再多問一句，我就把你的嘴鋸了。”

段馳龍果然沒再說話，隻是挑挑眉，意有所指。

淩雲渚不耐煩地伸手。

那破事一籮筐的新娘握住他的手，這才肯下來。

“一點都不懂。”段馳龍摩挲着他腕側，“下回還是你坐轎裡。”

淩雲渚用力甩開他：“沒有下回。”

踏進喜堂的瞬間，懸梁彩帶被剪斷，漫天飄花從天而降，紛紛揚揚。成為視線焦點的感覺并不好受，尤其是在這種環境下，淩雲渚大腦空白，卡了半晌隻憋出一句“謝謝”。

有人起哄着“上酒上酒”，嘈雜的歡鬧填了滿屋。淩雲渚還沒弄清這是什麼意思，便有禮儀官引着他往前：“兩位公子快來，飲了赤心釀，可就是天承地佑的一對了。”

“什麼？”淩雲渚驚得連嗓音都險些劈叉，“什麼釀？”

“嘿呀，玉箫公子莫不是高興壞了，連親自定下的品酒鑒心都忘了？”對方笑道，“您當初花費千金，耗時百日，從鳴鼎堂購來赤心釀，說是要讓皇天後土為證。此等忠貞之情，真是羨煞旁人。”

淩雲渚臉色一寸寸白了下去。

剛來長風門的那段時間，他為了不露餡，曾連着七天窩在書室，晝夜不分地惡補這個世界的知識。其中，留下印象最深的便是這赤心釀。

傳聞赤心釀的原料格外稀少，制作程序也極為複雜，千金難得其一，可辨心，鑒心，守心。新人滴血入酒，交杯飲下，往後餘生，如若變心，即刻毒發身亡，不得好死。若真心相愛，從一而終，便是天官賜福，逢兇化吉，除此之外，此後每一回情動，身體某處便會顯現六芒星。

更要命的是，赤心釀的契約烙在靈魂裡。今日他若真飲下這杯酒，再用不着找什麼陽玉，也用不着回到肉身，當場就會神識俱碎，魂魄歸西。

怎麼辦。

淩雲渚渾身發冷，一看身側，段馳龍鎮定自若：“上酒。”

“好嘞！”

起哄高漲，淩雲渚狠狠拽他一把：“你瘋了！”

段馳龍被迫歪斜了半個身子，淩雲渚湊到他耳邊，遠望過去就像一對恩愛的戀人在耳語。

“你知不知道赤心釀是什麼？！”

“知道啊。”段馳龍懶洋洋道，“你那麼激動幹什麼？”

“救人沒必要把命搭上。”淩雲渚沉着臉，“一會兒如果情況不對，就……”

“我什麼時候說，要搭上命了？”段馳龍道，“等着看。”

淩雲渚好歹因這句話定了神智，他這般胸有成竹，想來是有辦法。

玉杯呈在白瓷盤上，被一雙手端了上來，淩雲渚擡眼，驚訝地對上了劍照霜的臉。她身着宗主服，面色分外憔悴，素來透出兇氣的眼眸半斂着，将眉目壓得陰郁。她應當是想說什麼，最後卻隻啞着嗓子道了句“新婚快樂”。

禮儀官道：“兩位公子，請吧。”

淩雲渚剛開始還有些遲疑，見段馳龍并未阻止，便放心地滴血入酒。對方如法炮制，在血液滴落的那刻卻用拇指抹去。因為距離遠速度快，沒人看清這一切，唯有淩雲渚震驚地瞪大眼睛。

用這招怎麼不早說？他血都滴進去了！

但現實并不容他多想，下一刻，段馳龍端起玉杯，将其中一隻塞給他，作交杯狀。他借袖遮擋，以迅雷之勢将對方杯中的酒液倒到了自己這兒，又對他小臂輕輕一擡。

這樣一來，在外人眼裡，就是淩雲渚掩袖飲了赤心釀。但這招最多使一次，于是他大大方方地面朝衆人，仰頭把酒灌了下去。

一切隻發生在瞬息間，待回過神，衆人早已高呼起來。淩雲渚像被當頭敲了一棍，如墜冰窖，眼睜睜看着他扔掉玉杯，拱手道謝。

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