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鳴嗡嗡，他整個人都快站不穩，煞白的臉堪比泥牆。

段馳龍有心上人，他知道的，那位隻出現在夢裡，雪衣翩翩的仙人。

毒還有多久發作？解藥在哪裡？有什麼方法可以解除契約？

現在怎麼辦？現在怎麼辦？！誰來告訴他？！

他開始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好像有人在尖叫，也好像沒有，總之都和他沒關系。思緒一片混亂，想到哪兒就是哪兒，像打翻的水墨，黑潮鋪天蜿蜒。不知何時連視線都模糊了，他靠着僅存的知覺茫茫然亂走，突然掉進一個用力的懷抱，像有人為他落了一把鎖。

“沒事的沒事的，你别怕。”耳邊的聲音很熟悉，“我沒喝下去，真的，冷靜點。”

“我不會出事，你别着急。”對方拍着他後背，一遍遍耐心重複，“别急，也别哭，大喜的日子。”

躁動逐漸平息，淩雲渚本能地冷靜下來。片刻後，視線慢慢清晰，他終于緩過神。

方才的喧嚣轉為鴉雀無聲，衆人直愣愣瞧着他，仿佛見了鬼，最後還是禮儀官小心翼翼道：“玉箫公子，您……沒事吧？”

“能有什麼事？”段馳龍将人往懷裡護了護。

那眼神沾着警告，一一從席間掃過，最後停在禮儀官身上。後者被刺得骨頭縫都泛起涼，迫不得已移開目光。

從前隻知裴玉箫是草包飯桶，沒聽過他還有瘋病啊，這若是傳出去，以裴家的勢力……

他暗自打了個哆嗦，強撐起笑：“好事！好事！”

“諸位或許不知，若是天作之合飲下赤心釀，便會引得神明親自上身。方才的迹象正表明，此婚緣乃是天定，往後兩位必定長長久久，百年好合！”

此等胡謅之言連三歲孩童都不會信，但當着段馳龍“誰不信就殺誰”的眼神，滿堂賓客竟無一人提出質疑，紛紛大贊“佳偶天成”“天定良緣”。

眼看事情偏向正軌，禮儀官趕緊接道：“吉時到——新人就位——”

淩雲渚被攙扶着向南面。

銅鑼一聲響，哐地炸在耳畔，南窗的陽光直射而來，入眼盡是茫茫遊雲。雲下群山巍峨，高木綠植覆蓋其上，生得肆意張揚。萬丈明光映入眼底，他第一次求圓滿，跪天地。

銅鑼二聲響，拜高堂。

可惜裴家二老在半路吓出了心魂，急急往醫館去了，自然也沒法承擔高堂之位。當然，縱使他們敢來，淩雲渚也不會跪的。

銅鑼三聲響，新人對拜。

兩人皆為男子之身，頭上沒有蓋頭，淩雲渚埋着腦袋，聽見對方囫囵笑了一下。他還沒從方才的驚吓中緩過來，拜下去時兩腿一軟往前摔，被對方接在懷裡。

腦中生出的念頭比禮儀官喊出的聲音還快。

禮成。

“禮成——”

随即不知哪兒沖上一群人，一個拽着他袖子，一個拽着他衣袍，連推帶搡地将他往裡帶。待他與段馳龍進了裡屋，門便啪地一關，落鎖聲接踵而至，隔着牆壁有童聲高呼：“洞房喽——”

紅燭悠悠，喜帳飄飄，方才那一聲為他們扯掉了遮羞布，淩雲渚坐在床頭，面無表情，像一柄繃緊的弦。

段馳龍動了一下，他立刻緊聲道：“你做什麼？”

“都成婚了，你說呢？”那人将他往床上推，另一隻手毫不客氣地挑開衣襟，“來，給我。”

“啊？”淩雲渚手忙腳亂，整個人快燒起來了，“等等，不、不行，現在不行，你先……”

沒等他說完，那隻靈活的手便從他懷中摸出什麼東西，收了回去。

“我不過借這小玩意兒看看。”段馳龍将羅盤攥在掌心，一臉無辜，“你又想哪兒去了？”

“……”

段馳龍無視他的眼神，煞有介事地在房間轉了一圈：“開心麼？你心心念念的小石頭就在這兒。”

“……”

“戲還沒完，接着演吧。”段馳龍自言自語，“否則，等它察覺異常，不出來了，你又得鬧脾氣。”

“……”

“玉箫。”段馳龍入戲頗深，“成了親，你該喚我什麼？”

淩雲渚猛然拽住他手腕，指甲深深卡進肉裡。

段馳龍“嘶”了一聲，總算意識到對方不正常的狀态。他心道倒黴倒黴，人卻老老實實湊過去，好聲好氣：“好了好了，不逗你……”

淩雲渚冷聲打斷：“這是什麼。”

段馳龍話音一頓，順着他的視線望去，心口重重一震。

右臂内側，靠近手腕的地方，烙着一個六芒星，像從靈魂深處滲透出來的，成色極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