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雲渚将目光轉向段馳龍,對方躺在床上,兩手交疊。他這會兒倒是不皺眉了,卻有淚滴從緊閉的眸中流下,劃出一道明顯的痕迹。
根據淩雲渚以往看過的話本來算,鬼城城主這種身份拿的多半是爹不疼娘不愛的劇本,估計是在幻境裡被哪個混小子欺負哭了。
淩雲渚想象了一下這個畫面,以為自己會笑,可他竭力拉了拉唇角,還是沒扯起來,反倒是心酸勁兒混着難過,源源不斷湧了出來。
明明段馳龍的香燒得比所有人都慢,是最穩當的一個。可他不願承認自己的私心,便找了不少借口,把人排在了第一。
神識脫離軀殼,倏而飛至雲端,又重重墜下,帶着令人昏頭漲腦的眩暈感。淩雲渚還沒看清眼前之景,便聽一道震雷般的驚叫落入耳畔。
“城主——”
他一個激靈,下意識往那個方向去,誰知兩眼發黑被絆了一下,摔了個底朝天。地面傳來震動,越來越劇烈,伴有隆隆轟鳴。
淩雲渚難受得要命,忍着嘔吐感挨到震動停下,視線才重新聚焦。
鬼城。
隻憑一眼,他便在心底下了定義。
這是一條長街,兩邊店鋪林立,不知什麼原因了無人迹。殘旗在半空悠悠飄蕩,桅杆被風折斷,咔哒掉在地上。
淩雲渚心髒也像被敲了一下似的,狂跳起來。第六感作祟,他總覺得,段馳龍現在的狀态,一定,一定非常差。
玉霄阙在哪兒?怎麼走!
淩雲渚逼自己冷靜下來,回憶聲音傳來的方向,但或許是方才地震的幹擾,他竟有些分不清。前後兩條路都通向未知,心慌卻愈發明顯。猶豫片刻,淩雲渚一咬牙,挑了個方向就沖。
萬幸他運氣不錯,遠遠便見得熟悉的高殿坐落其間。可惜光顧着沖沒注意别的,砰地撞在某個硬面上,碰出一個包。
他疼得要命,捂住腦袋後退一步,發覺玉霄阙竟落了一層結界,更不對勁的是,周邊連一個守衛都沒有。
淩雲渚愈發焦急,祭出斷塵一劍斬下。他沒收力氣,幾道驚雷般的動靜過後,結界破出一個口,腳下又開始新一輪的晃動。
隆隆震聲愈演愈烈,淩雲渚被晃得東倒西歪。他撐劍穩住身形,一咬牙,禦劍而飛。
玉霄阙早已變了模樣,牆壁坍圮,挂燈碎裂,有些地方像是剛燒過一把火,地面被熏得焦黑。殿内很靜,連震動都遠去了,帶着一股沉沉死氣。四面轉了一圈,還是沒發現段馳龍的身影。
淩雲渚剛琢磨着吼兩嗓子,突然聽到一陣哭聲。
很低很輕,若有若無的,像壓抑在喉嚨裡的喘氣,稍不留神便會忽略過去。
但淩雲渚聽到了。
他猛然轉頭,祭出斷塵的同時落了地:“誰!”
銳利長劍帶着瑩瑩藍光,準确無誤地釘在牆面,照亮黑暗的同時,也勾勒出哭泣之人的身影。
“玉蒼?”淩雲渚快步行去,“段馳龍呢?”
對方也沒料到會有人來,茫然擡頭,臉上挂的淚痕清晰可見。看清來人的那一刻,她猛然瞪大雙眸,眼淚以更兇更猛的勢頭飛了下來。
淩雲渚急急道:“你們城主呢!”
“你還敢問!”玉蒼用力推了他一把,帶着怒意,“你還不如死了,都好過現在回來!”
淩雲渚愣住了,沒有還手。
盡管相識沒多久,但在他印象中,玉蒼決不會露出這副崩潰模樣。她冷靜,優雅,忠誠,總能将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條,即便眼睜睜看着雲燼塵死在跟前,也能不慌不忙地收拾好一切。
所以,到底出了什麼事,能讓她失态成這樣。
“我……”淩雲渚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嗓子啞得可怕,“我不知道。”
他罕見地有些無措:“我已經以最快的速度趕回來了。”
“最快的速度?”玉蒼嗤笑出聲,嘲諷擡眼,“城主多喜歡你,多在意你,你不知道麼?明明有移山填海的能力,卻還要守着那點不敢說出口的心思去長風門拜師,在衆目睽睽下三跪九叩,屈居人下!”
“你偏愛謝九州,他忍了,你當着他的面說那些誅心之言,他也沒反駁。是,那些天是他把你強留在身邊,可不是你自願來鬼城為質的嗎!”玉蒼激動得兩眼泛紅,“你銘心自問,他對你不好嗎?鬼城任你來去,千年一開的蝕心瞳摘了換你高興。他不苦嗎?那些日子他一邊要應付十位域主的壓力,一邊還要分心哄你,他哪裡對不起你!”
“後來你在雪崖祝他生辰快樂,我以為他苦盡甘來了。”玉蒼聲音陡然低了下去,恨意卻愈發強烈,“可你呢?就因為一個溫闌,不告而别一百年,走還走不幹淨,留一抹遊魂給他,害他舍不得又放不下。”
淩雲渚怔怔看着她,下意識退了幾步。
“整整一百年啊淩雲渚,整整一百年,我親眼看他被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招魂練軀血祭都試了,現在更是連聖骨都剖給你了,你還回來幹什麼!”玉蒼嗓音凄厲,像含着猩紅的血,她咚地跪下去,“淩雲渚,你怎麼能這麼自私!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了,你放過城主,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