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屹寒:“認識二十年連這點兒信任都沒有?”
“就是因為認識二十年才不信任的好吧。”許盡明瞥他一眼,“你在珠穆朗瑪峰上撒一泡尿,全世界都能喝上綠茶。”
“信你?不如信鬼。”
柏屹寒對許盡明翻了個白眼。
接着他收起腿,站起身來整理了下黑藍格子的襯衫外套,随後輕扣桌面,略顯狹長的眼尾處滿是自信。
“等着。”
他目光流轉,最後定在左前方——那裡一群人圍着,看不清楚發生了什麼。
有那麼難嗎?實在不行給他轉幾萬塊錢,有錢能使鬼推磨,讓人開口不更容易?
柏屹寒這樣想着很快就到了人群前。
他很高,一米九多,即便站在外圍也能清楚地看見裡面的情況。
一個五大三粗的男人揪着另外一個躺在地上的白衣男子衣領正強行給他灌酒。
白衣男子并沒有表示出強烈的反抗,半阖着眼皮,蒼白的臉了無生氣,眉間皺出一個小山頭,溝壑裡全是無言的難受和痛苦。
“你媽的!老子讓你說話!說話!真他媽的是啞巴?!”那人用力捏住白衣男子的臉,将瓶口往他的嘴裡塞。
看來就是他了。
周圍人全在看熱鬧,沒一個上去阻攔。
一張張模糊的臉隐沒在昏暗的光線中,一雙雙眼睛猶如黑夜中的星,密密麻麻,朝白衣男子投射去充滿惡趣味的視線。
柏屹寒淡唇緊抿,眼底有細細的愠怒蔓延,然而并未顯露,他撥開人群,左手插兜,悠然散漫,來到糾纏的兩人前。
他站定,居高臨下俯視,白衣男子已經完全閉上了眼,緊皺的眉不曾平緩,似乎是不想面對,又似乎是認命。
看熱鬧的人将目光移向了他,有那麼一瞬間,柏屹寒感覺自己被狙擊的紅外線鎖定。
這種暴露在衆人前的赤裸感讓他很不爽。
竊竊私語傳到耳畔,柏屹寒沒理,隻是又默默翻了個白眼。
肌肉男注意到他,毫不客氣将白衣男子當作破抹布般往地上扔,嬉皮笑臉。
“怎麼?你也想來試試。”說着,肌肉男準備起來,“你還别說,這人嘴皮子太……”
“砰——”
說時遲那時快,在肌肉男即将站直的刹那,柏屹寒長腿一伸,毫不留情,直接将他踹出兩米遠。
自始至終,他的手都沒有從兜裡拿出來。
肉/體和地面摩擦出激烈的碰撞聲。
柏屹寒氣定神閑,仿佛隻是随意踢走了路邊肮髒的垃圾。
“嗯試過了。”他勾唇,露出一顆尖尖的虎牙,眼神輕蔑,“腳感不錯。”
空氣凝結,周遭安靜下來,隻有單調哀怨的吉他聲不絕,在衆人身邊穿行回蕩。
白衣男子撐起身體,完全不在意發生了什麼,跌跌撞撞回到座位,靠着玻璃閉上眼睛,一副心力交瘁的模樣。
柏屹寒蹙眉,望向他。
沒禮貌,謝謝都不知道說。
肌肉男顯然不是願意吃啞巴虧的人,怒氣沖沖爬起來擡臂握拳,作勢回擊。
柏屹寒絲毫不懼,微微垂頭,鄙視的眼神飄飄然落下,猶如在看一隻過街老鼠。
他立在原地,身影巋然,待對方拳頭掀起的風快要掠過臉頰時,見機往後一仰,目光似劍閃過寒芒,迅速抽出手,準确無誤給了那張醜陋的臉一個暴擊。
肌肉男鼻血噴濺,再次倒地。
看熱鬧的人叽叽喳喳,夾雜幾聲嬉笑,聽不清楚他們在說什麼。
白衣男子像是被驚擾到,慢慢掀起眼簾,那雙瞳孔灰蒙蒙一片,将入眼的一切事物都染成悲涼的黑白。
在那樣漠然的眸底,青年就像是默片中的人物,黯淡無光。
柏屹寒擡腿朝前,畫面晃動,光影變幻,白衣男子墜下睫羽,盯着桌面那杯莫吉托。
藍色液體如同閃耀的海,在他眼中倒映出一圈又一圈微小的漣漪。
柏屹寒下蹲,雙肘搭在膝蓋,大手自然垂落,關節泛紅,應該是适才打出來,不規則的青筋蟄伏在白皙皮膚之下,有些突起,像是蜿蜒林脈。
因為揮拳而露出來一截手臂,線條利落,肌肉緊實,彰顯出不同尋常的強大力量。
“我今天心情還不錯,别惹我不高興,可以嗎?”他露出微笑,說是笑,其實就是扯起了唇角,眸光仍然冷冽,如有萬千風雪。
配合那張棱角分明、看誰都不爽的臉,頗有點兒瘆人的感覺。
燈光昏暗,照得他陰森森的,就連那顆小虎牙都像是飲血的利齒。
“為什麼不回答?啞巴嗎?”
肌肉男崎岖不平的臉上顯出一抹怯意,咽了口唾沫,手忙腳亂站起來,撂下一句沒什麼重量的“給我等着”就匆匆跑了。
圍觀群衆見沒戲可看,紛紛作鳥獸散。
柏屹寒胸膛用力起伏,深深歎息,想深呼吸緩解一下不适,卻發現呼吸間全是渾濁而又沉悶難聞的空氣,遂作罷。
他發了幾秒鐘呆,随後起身,轉頭看向角落那抹沉沒在黑暗之中的白影。
男人靜靜坐在那裡,脊梁仿佛被無形的力量壓制,微微塌着,頭也無力地耷拉。
其他多餘的細節再也看不清楚,柏屹寒将手插進兜裡,慢悠悠晃了過去。
一百七十多斤的重量大剌剌往沙發上一躺,發出不小的聲響。
這裡不比旁邊的蹦迪酒吧,安靜許多,按理說如此動靜,坐在對面的人不可能不知道,然而白衣男子沒有任何反應,就如适才那般。
沉默,死寂,如幽靈般獨立于衆人之外
柏屹寒伸手,扣了扣桌面,“我剛剛幫了你,至少說句謝謝吧。”
“……”
沒反應。
“喂,你一直這樣沒禮貌嗎?”
“……”
還是沒反應。
“一句謝謝而已,很難嗎?”
柏屹寒蹙眉,面露不耐,唇張開又合,臨到嘴邊的刻薄話咽了下去。
這人明顯不對勁,他計較幹什麼?
真要是算起來,倒是參與這場賭局的自己比較傻X。
他又歎氣,“你别誤會,我和那個人不是一夥的,我隻是……想要個謝謝…?”
這話說出來他自己都覺得搞笑。
沒意思,輸就輸吧。
柏屹寒正欲離開,對面的人卻擡起腦袋,一雙漆黑如墨的深邃眼眸正正望過來,瞬間将他定格。
這是要開口了嗎?
柏屹寒愣怔,一時間出神,忘記動作。
不消片刻,對方斂眸,什麼話都沒說。
窗外霓虹閃爍,但卻沒有任何光亮願意停留,隻有一盞老舊的桌燈發着微弱的光,但它實在是太弱小了,用盡生命也隻能在夜色中破開一個巴掌大的漣漪。
柏屹寒眉尾挑起,不知為何忽然來了些興趣,他身體前傾,雙肘搭上桌,稍微靠近對方。
蔚藍的酒不偏不倚橫在兩人中間。
“你不願意說謝謝,也行。”柏屹寒說,“請我喝杯水,這總不為難你吧。”
白衣男子不語,默默從放在旁邊的西裝裡拿出手機開始掃碼點餐。
看來不是聾子,也能理解人話。
柏屹寒輕嗤,幽幽撂下吩咐提醒,“我不喝酒,别點酒。”
對方在屏幕滑動的拇指頓了下,過了會兒把手機扣在桌上,偏頭看向窗外。
借着晦暗的光線,柏屹寒仔細打量起男人。
側顔清秀柔和,眉眼之間淡然平靜,周身萦繞着一股說不出來的沉沉死氣,仿佛整個人被時間抹上了一層厚重的灰。
或許因為這裡是角落,空氣要比人流多的地方清新許多,隐約中還有一股好聞的香氣。
柏屹寒終于舍得深呼吸,放松身體。
他們對坐,沒人言語,舞台的歌手用情唱着。
在歌手撕心裂肺唱出那句“你想我代替誰”時,服務員端着一杯熱牛奶過來,“先生您好,您的飲品好了,請慢用。”
柏屹寒颔首,“嗯,謝謝。”
他喝了一口牛奶,很甜,應該加了糖。
找不到話題,驟然升上來的興趣蕩然無存,柏屹寒把玻璃杯一推,屁股擡到一半,對面的人轉回頭,目光落到他臉上。
柏屹寒保持這樣的姿勢與其對視,挑眉露出疑惑的表情。
“你…”男人張唇,聲音異常嘶啞,像是許久沒說過話似的。
柏屹寒小幅度歪了歪腦袋,結果對面的人又不說了。
吊人胃口。
柏屹寒重新坐下,翹起二郎腿,姿态散漫,似笑非笑,“想謝謝我了?”
對面人又微微垂起頭,視線落在那杯藍色的雞尾酒上,低聲喃喃:“你也想和我上床嗎?”
“什麼?”柏屹寒以為自己沒聽清,“你再說一遍。”
白衣男子看向對面,眼波潋滟,表面飄蕩着一層讓人琢磨不透的白霧。
朦胧之下似乎還有什麼,但已經無法窺見了。
“你是想和我上床嗎?”
他重複,語氣平淡,如同在問一件再平凡不過的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