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康的神色很沉重,看向儲信,在沉默了許久之後,終于開口說道:“那天晚上七點,我們和儲飛天在一起吃飯,大概七點半的時候,儲飛天吃完上樓。再之後大概過了十分鐘,黃如和簡志學上了樓,崔木去廚房裡找了汪意智。”
他問汪意智:“我猜崔木當時是想找你問十年前的事情的吧?你應該是拒絕了。”
汪意智沉默地點頭。
魏康接着說:“于是很快崔木也上了樓,因為今晚用餐人數多,你一直在客廳和廚房來回走動,收拾餐具。在這期間,簡志學和儲飛天起了争執,然後就是黃如準備給儲飛天下藥,崔木應該就是在房間裡洗漱。”
簡志學神色陰沉地問:“你不是說儲信一直和你在一起,難道說你們在互相作僞證?還是說你們一起聯手殺了儲飛天?”
魏康沒有回答,而是看向儲信,深吸了口氣,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在這期間,我和小信有分開過一段時間,小信說他要去上廁所,大概去了十幾分鐘的樣子。”
儲信沒有說話,隻是用那雙沉靜的眼睛看着魏康。
魏康擡手摸了下儲信的頭發,難過地看着他的眼睛,“我在儲飛天房間的錄音機裡發現一卷磁帶,如果從頭開始放的話,大概在二十分鐘後,也就是磁帶的最末尾,就是儲飛天說的那句‘吵什麼吵,給我閉嘴’,我想,這應該是你提前錄好的吧?”
“所以儲飛天的真正死亡時間,是在停電前二十分鐘左右,那時黃如和簡志學已經不在儲飛天書房了。你早就準備好了那把刀,就藏在衛生間的水箱裡,借口肚子疼上廁所,從衛生間的窗戶裡跳出去,又從對面雜物間的窗戶裡翻進去,這樣就可以不用從客廳裡走,也能去樓上了。”
“鋼琴是放在落地窗旁邊的,那個位置正好看不到樓梯,所以我也就沒有看到你上樓。你趁着汪意智回廚房的空檔偷偷上了樓,殺了儲飛天。”
“儲飛天隻會對你沒有任何防備,汪意智看到你拿了那把刀,但是他不知道你是要去做什麼的,直到他看到了儲飛天的屍體,才确信你才是兇手。”
“小信,”魏康的表情很難過,眼神中帶着不解,“為什麼呢?因為他殺了你母親嗎?”
在魏康說話的時候,儲信一直靜靜地看着他,他很信任他,也很依賴他,不管魏康說什麼,他都沒有插話,也沒有為自己辯解,隻是靜靜地聽魏康把話說完。
然後,他說:“爸爸掐死了媽媽。媽媽在閣樓上,等了爸爸好久。”
這是一段很長的戲,因為幾乎都是對話,所以對每個演員的表演要求都很高,他們必須通過語言和表情,還有他們的動作來讓觀衆感受到他們的情緒。
這對林眠生來說無疑是一個挑戰。
雖然他的台詞隻有最後的那一句,但是在攝像機鏡頭給其他人特寫的時候,都需要把他拍進去,用來暗指最後的兇手是他。儲信不會有太多的情緒和表情,但是又不能演得像個木頭人。
不過最難的,還是最後的那句話。
在拍攝的前一個星期,關傑有跟他聊過這場戲,他問林眠生:“你覺得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是一個什麼樣的心情?”
林眠生思考片刻,回道:“應該是難過。”
關傑問:“為什麼是難過?”
林眠生說:“因為這個指認他的人,是魏康。”
自上次林眠生入戲差點哭暈過去之後,關傑對林眠生和方鶴的關系心裡也有了點數,于是他對林眠生說:“我知道你和方鶴關系不一般,所以我希望,接下來的幾天你能好好調整一下狀态。”
林眠生明白,關傑是怕他被自己對方鶴的感情影響到。這句話他不是看着方鶴說的,而是看着鏡頭說的,他的每一個眼神,每一個細微的表情,都會被鏡頭完完整整地拍下來,這對他的要求很高。
“我明白的。”他對關傑說。
也就是在和關傑聊過之後,林眠生晚上就沒去過方鶴房間了。
他想他需要和方鶴保持一定的距離,因為隻有這樣,他才會在拍這場戲的時候,能夠更好的達到關傑想要的效果,而不去代入自己私人的情緒。
這場戲拍完後,方鶴主動抱了抱林眠生。
“演得很好。”他說。
林眠生回抱了下方鶴,笑着說:“謝謝方老師誇獎。”
兩人分開時,方鶴的表情很複雜,剛剛懷裡那一瞬間的溫度讓他有些貪戀,垂在身側的手不自覺地握緊,最後又勉力放松下來,擡手摸了摸林眠生的頭發,溫聲道:“不用跟我客氣。”
林眠生發現方鶴似乎很喜歡摸自己的頭發,他不由得想起兩人剛認識的時候,他還十分抗拒方鶴對自己做這個動作,他覺得很難受,不喜歡和别人有這樣的接觸。
後來方鶴來他房裡教他演戲,再到後來他和方鶴的吻戲、親熱戲……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非但不讨厭,甚至還開始期待與方鶴的親密接觸。
“方老師。”林眠生感覺喉嚨有些發緊。
方鶴笑着問道:“怎麼了?”
林眠生再一次抱了抱他,說:“謝謝方老師。”
方鶴有些怔愣,随即也禮貌地回抱了一下,“不用客氣。”
明天就是林眠生的殺青戲,也是他在這裡的最後一場戲,等這場戲拍完,他就要離開了。這次他不打算繼續纏着方鶴,他覺得自己需要和方鶴分開一段時間。
他還記得當初方鶴問他的那句話:你了解我嗎?你知道我是個怎樣的人嗎?
當時他的回答是,他不了解,不知道。
現在想來,當時的他就像是一個什麼都不懂的愣頭青,甚至連喜歡是什麼都弄不清楚,就沖動地一頭紮了進去。再加上他們當時又在拍那樣的戲,如果換做他是方鶴,也不會相信他的喜歡。
他想起前不久魏煦對他說的話,魏煦說,他本來就不是什麼值得别人去喜歡的人,對方很快就會發現,其實他根本就不是他喜歡的那個樣子。
方鶴也說過類似的話,他說:以後你會遇到更多更好的人,然後你就會發現其實我隻是一個非常無趣的人。
那麼,方鶴也是會害怕,會自卑的嗎?還是說他從來都沒有相信過他?
林眠生不知道。
晚上,時隔一個星期,林眠生又去了方鶴的房間。
方鶴似乎永遠都不會拒絕他,卻又永遠都不會對他主動,就好像他永遠都做好了林眠生會随時離開的準備。
林眠生鑽進方鶴懷裡,抱着他,對他說:“方老師,等明天拍完最後一場戲,我就要走了。”
方鶴似乎察覺到了什麼,輕輕地“嗯”了一聲。
林眠生擡起頭,紅着眼睛問他:“方老師,你就沒有哪怕一丁點的不舍得和挽留嗎?”
方鶴靜靜地看着他,過了許久才說:“我會不舍得,但是我不會去強求。林眠生,你在我這裡,永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林眠生想,方鶴果然沒有相信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