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得明白,想要央求他人的理解,要嘛得長得好看、要嘛得先學會自愛。」
醫生抽走瑞士小刀,淡然地說:「您看,本來隻是普通傷害罪,現在又要加上一條襲警罪了。」
「……普通傷害?」
作為僅剩那名還能交流的嫌疑人,白鸠杏夢喃喃重複。
醫生慢條斯理地整理衣領和鴨舌帽,答道:「是的,哪怕白鸠酉生先生真的死亡,法醫的鑒定結果也會是“中毒"。」
「酉生先生頭上的傷隻能算輕傷,從桌面痕迹可以判斷,他恐怕在中島浮奈小姐離開後便清醒過來。酉生先生拿手帕摁住傷口,害怕自己兒子察覺不對回來傷害自己,又因某個原因不敢報警,彷徨間想先喝口茶冷靜一下,便喝入了真正能害死自己的東西……本人用銀針檢測過,紅茶茶包有毒。」
白鸠杏奈雙手環胸,頓時忍不住嘲諷,「紅茶!到頭來不還是中島幹的嗎!她是藥局的員工,下毒不是手到擒來!」
醫生搖頭,「正因為手到擒來,所以中島小姐的可能性變低了。任何一名從醫人員幹出這種事,本人都要懷疑他們的畢業證書是家長買來的。」
「你什麼意思!?」白鸠杏奈指甲掐進手臂裡。
「用銀針測毒……這種橋段很常在電視裡看到對吧?通常測的毒都是砒霜,但它的原理不是測砒霜本身,而是測制作砒霜時未完全反應的硫化物。現代砒霜純度極高,基本上不含硫,銀針已經不管用了。」
「您知道嗎?不純的砒霜因為含硫呈紅色,古時候砒霜還有個名稱,叫做鶴頂紅。」
醫生垂眼望向身穿紅披肩白禮服的白鸠杏夢。
「在藥局工作的中島小姐明明有那麼多選擇,為什麼要選容易檢測的鶴頂紅,還要下在自己經手過的茶包裡?」
「本人沒記錯的話,您剛剛說自己進藥局時,送完紅茶的中島小姐正好出來,對吧?您并沒有讓中島看到自己……您該不會正好是拿着那盒紅茶包跟白鸠酉生先生吵架,借機換掉盒子吧?」
白鸠杏夢咬咬牙,一甩臂膀吼道:「開什麼玩笑!我好歹曾經是制藥公司老闆的女兒!難道我就會用不入流的毒藥嗎!?」
「嗯?那可真奇怪了,為什麼酉生先生會在紙上寫下妳的名字呢?」
醫生歪過頭,拿起畫滿鬼畫符般線條的紀錄表給白鸠杏夢看。
白鸠杏夢瞳孔緊縮,立馬反駁,「那混賬寫我的名字又怎麼樣!他不過是恨我總是羞辱他看不起他,臨死前想拉我墊背罷了!」
「沒怎麼樣,隻是您剛剛向本人證明,您看不懂醫生們寫處方箋常用的拉丁文縮寫而已。」
「!?」
醫生說:「這上面沒寫您,隻有最後三個詞的字母可以拼出若樹先生的名字,寫兇手名字時酉生先生還沒喝鶴頂紅茶,不然這張紙上會沾滿嘔吐物。」
「白鸠杏夢夫人,您對藥理醫理方面的知識很陌生,這點應該不需要反複論證了。」
白鸠夫人深吸一口氣,她冷笑着,話音發顫地尖聲質問:「然後呢?你怎麼不說中島在玩逆反心理?怎麼不能是她仗着自己的醫學知識反過來說是别人要嫁禍她!?」
醫生平靜地看着白鸠夫人,雙眼映照着她顫抖的面部肌肉與緊抓披肩的右手。
「中島小姐能嫁禍給誰呢?她無法知曉您與白鸠若樹先生今天會出現在藥局。」
「中村藥局隻有正門有監控,中島小姐是為了尋找照片所以沒有刻意避開監控,白鸠若樹先生則是激情殺人未遂,半途才決定靠監控僞造不在場證明……隻有您,一開始就不想讓人知道自己去過藥局。」
「剩餘的線索隻要後續搜查就能找到,例如紅茶包上有沒有您的指紋,您近期的購物紀錄……白鸠夫人,還有什麼想說的嗎?」
「……」
沉默幾秒,白鸠夫人微揚下巴,眼神不再像随時要幹架那樣兇惡,她雙手緊掐披肩,冷漠地說:「那個人渣早該下地獄去了,去跟他嶽父下跪磕頭。」
這個說法……黑澤微微皺眉,隐諱地瞥向計算機。
醫生緩緩走近,「聽起來,酉生先生做了比出軌更不可原諒的惡行呢?」
「出軌?那種早O的爛O誰愛要誰要。」
白鸠夫人冷笑着,「你不是說他受傷後不敢打電話報警嗎?我告訴你為什麼,他根本見不得光!」
「我看見了……他跟當年害白鸠制藥倒閉的罪魁禍首、那些穿黑衣服的家夥們來往,我在這裡翻到書信,他們不知在進行什麼肮髒交易。」
白鸠夫人眼神陰鸷,她從披肩裡掏出一把女式手槍,對準中村酉生大吼:「就憑這點!他活該去死!!──」
距離已經足夠接近,醫生直接抓住她的手臂,平靜低語,「已經因為沒想清楚就一腳踏入婚姻的墳墓,現在仍想另一隻腳永遠踏入監獄的牢籠嗎?」
「想?……」
白鸠夫人喃喃念着這個字,她忽然柔聲笑道:「我從沒有過想的權利,包括我的婚姻。」
她居然生出一股力氣掙脫醫生的牽制,猛地将槍口抵上太陽穴,白鸠夫人笑得像早已期待此刻許久。
「至少、我想決定自己的死法。」
碰!
「!?」
子彈打中天花闆上的吊燈擦出火花,燈光閃爍不定,白鸠夫人震驚的瞳孔中反射出鑒識員的倒影。
被子彈擦破的白手套緩緩滲出血液,黎明沒有松開按住手槍的手,她輕聲問:「妳真的是因為自己而想死嗎?明明妳的心跳,在尖叫着說想活下去。」
「什麼?」抱着必死的決心卻沒死成,白鸠夫人沒緩過神。
那聲音沒有放過她,湊在耳畔朝封閉的心低語:
「妳否定一切,貶低周遭的人,活成一個讨人厭又聒噪的糟老太婆……到頭來妳殺人的理由,卻是那個僅憑“不擅藥理"就否定妳價值的姓氏。想要去死的理由,是渴望世界回應妳,卻不再相信奇迹。」
「你到底、在說什麼……」白鸠夫人渾身顫抖。
「本人意外地在辦公室發現了寶藏喔。」
黎明牽着白鸠夫人的手緩緩蹲了下來,「您一開始看辦公桌是在找這個吧?」
她炫耀般掏出那個被拿來藏私密照的相框,裡面還放着白鴿與公雞的水彩畫。
「很漂亮對吧?裡面放着的,是杏夢(Anmn)小姐對未來的憧憬與喜悅,技藝如此高超的畫家,世上可不多見喔。」
白鸠夫人呆愣地望着那雙閃爍微光的金瞳。
明明這個叫作鏡的白發鑒識員無論聲線還是長相都不沾邊,那一霎那,她卻照鏡子似的……将眼前的人看成了一名手拿畫盤、臉頰上還沾着顔料的年輕少女。
那名少女露出天真燦爛的笑容,問道:「妳想活下去嗎?」
水霧染濕了白鸠杏夢的瞳孔,手槍落地,她低下頭緩慢地抱緊相框,不再松手。
「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