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來臨,萬家燈火亮起,沿街的燈籠随風搖曳,琵琶洲最高最熱鬧的酒樓扶風塔燈火通明,人來人往。
小院裡站在台階上一擡頭就能看見遠處的扶風塔,江序白盯着看了一會才慢慢收回視線。
主院那邊派了柔軟舒适的轎子來接,負責擡轎的護院個個人高馬大,底盤穩,有前車之鑒,這會沒人敢讓二公子走着去赴宴。
轎子還沒到門口,就先聽到裡頭一陣歡聲笑語。
江序白一進來,人聲戛然而止,仿佛被人按下暫停鍵一般,數道目光齊刷刷落在他身上,厭惡的,冷漠的,排斥的,唯獨就是沒有歡迎。
裡頭坐了不少人,滿滿當當,一共分了三桌,江序白掃一眼,他大伯一家還有一些旁系的遠房親戚都在。
位于主位的江老爺皺着眉頭,不滿道:“來了就入坐,杵在門口幹什麼,人也不會叫。”
江序白面不改色,對着一旁的人叫了一聲“大伯。”
“大伯母。”
“柳姨。”
“五叔”
江老爺早在江序白開口時就張大了眼睛,目光驚疑不定。
仔細看,他這個兒子看上去也不有些太一樣了,往常總是低頭,眼神陰仄仄地自下往上看人,渾身散發着一種死水般的腐敗氣息,如今頭擡起來了,臉色依舊蒼白消瘦,但那雙眼睛宛如天上寒星,冷冷孤高卻難掩光亮。
江序白久居偏院避不見人,叫了一圈人,愣是一個都沒有叫錯,被叫到的人也是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二公子何曾這樣和他們好聲好氣過,連忙出聲應下,試着寒暄幾句緩和氣氛。
“哎呀,這就是序白吧,真是好多年沒見了呢,身體可好些了?”
“是啊,快過來入座吧,外頭風大可别吹着了,你堂哥這裡背風,就坐這裡吧。”
江老爺以為他終于懂事了,結果直到江序白坐下,才後知後覺他誰都叫了,就是沒叫自己這個爹。
江老爺眉毛一豎,又要小發雷霆,随後不知道想到什麼,臉色變來變去,鐵青着臉忍下來。
江描青很晚才能到,也提前叮囑過不用特意等她,人都齊了,于是江夫人便命人上菜,仆從們端着制作好的菜肴魚貫而入。
江序白面前擺了三道清淡的菜,江夫人眉眼含笑對他說:“知道二公子不能吃重油的,我特意做了一些清淡的素食,食材用的都是極好的,這道清蒸寶靈魚雖是葷菜,但這魚性溫,肉質清甜脆嫩,二公子嘗嘗看,可還合胃口?”
“傳聞這寶靈魚隻在滄海一帶才有,蘊含天地靈氣,且難以捕撈,一條可高達值千金呢,夫人對二公子可真好啊。”有人羨慕道。
江夫人笑容不變,“不是買的,雲珏所在的滄玄宗離滄海不遠,前些日子滄海一帶海妖作亂,惹得附近的漁民苦不堪言。恰巧雲珏同他宗門師兄弟幾人曆練歸來,路過滄海,就順手收了那幾隻海妖,漁民知恩圖報送了他們一些。”
“雲珏念着家裡人,就帶了回來。”說這些時,江夫人眼裡滿是對兒子的驕傲和自豪。
“原來如此,三公子真是有心了,我聽我家那小子說滄玄宗這幾年人才輩出,從玄階升到司階的弟子足足有三十餘人,宗門排名也上升了不少,雲珏你才入宗不過兩年就升到了高階,将來必定也有一番大作為。”
三公子江雲珏虛虛拘了一個禮,說道:“姑夫謬贊了,雲珏愚鈍,多虧師尊悉心教導才有所頓悟,往後還有更多的東西要學。”
“哈哈哈哈,不用這麼謙虛,咱們江家除了大小姐,數你小子最有出息,何況你還這麼年輕。”
“說起來,宗門一年一度的弟子選拔也要開了吧?四公子和五小姐也到了年紀了,可有心儀的宗門?”
江老爺一開始被江序白那麼一氣,獨自悶了幾杯酒,眼下酒勁有點上頭,不由得喃喃道:“我倒是希望兄妹二人能像他們長姐一般優秀,描青打小天資聰穎,學什麼都很快,可惜就是那副臭脾氣,随了她娘,還有那個廢……”江老爺掃了一眼沉默不語的江序白,眼裡的厭惡快要掩蓋不住。
江夫人眼皮一跳,私底下捏了一把江老爺的大腿提醒他酒後失言,面上笑着打圓場,将此事輕飄飄揭過去。
“哎呀,還未進行根骨測試呢,有緣無緣未可知,何況孩子們的事就讓他們自己決定罷,今天是團圓的日子不說這些了,大家提筷夾菜吃啊,咱們邊吃邊聊。”
江老爺很快反應過來自己險些失态,暗罵一聲,面上也有些挂不住,抓起酒杯喝一口酒來掩蓋心虛。
在座的都是人精,對江老爺這麼多年對江序白的冷漠态度心知肚明。
無非是礙于江描青的存在,才勉強裝出一個慈父的模樣,吃穿用度沒短過,但更多的就沒有了。
畢竟江家有錢,養一個病秧子就是多張嘴的事,最讓江老爺介懷的是江描青能去更高的位置卻因為一個半死不活的病秧子選擇留在琵琶洲,修仙界赫赫有名的宗門都在仙都,人家三大家族的年輕小輩哪一個不是九大宗的弟子。
隻有他們江家,連踏入仙都的理由沒有。
同時江老爺也清楚地知道如果沒有江序白,江家也留不住江描青。
這種既痛恨又無法舍棄的複雜情緒反複鞭打着江老爺的心,最終導緻他對這一兒一女的情感很割裂。
對江序白更是,一方面希望他死了最好,一方面又害怕他真的死了。
話雖如此,但明晃晃的針對擺到明面上就很不明智,況且現在是江家更需要留住江描青。
想到這裡,依附于江家這棵大樹的其他旁支每個人臉上神色各異,心有戚戚地觀察江序白的反應。
當事人在慢條斯理地挑青豆吃,又夾了幾筷子蘑菇,細嚼慢咽,過了好一會,才放下筷子慢悠悠道:“多謝夫人好意,不過我從小就對魚過敏,怕是無福消受。”
此話一出,衆人不贊同的目光移到了江夫人身上。
過敏還給人做魚,這是嫌死得不夠快嗎?
你們夫婦倆演都不演了?
江夫人臉上笑容快挂不住了,這小子哪有什麼過敏。
她想趁着人多表現一下當家女主人對前妻孩子的寬容大度,江老爺唱黑臉,自己就唱白臉,沒想到江序白會胡說八道,這下顯得自己裡外不是人。
江雲珏看了一眼臉色尴尬的母親,出聲替她解圍:“二哥何時對魚過敏了,怎麼不早些說,前些日子母親見偏院的廚娘在熬魚湯,想着定是二哥愛吃魚,這寶靈魚又難得,便特意做了這道菜,沒想到差點好心辦了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