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徹骨的冷意從後背升起。
張峰崗媽隻覺得天啊地啊都在搖晃。
下一秒,她昏迷在地。
再次醒來時,旁邊的人端了杯熱水給她。
張峰崗媽朱小鳳恍惚好幾分鐘才終于看清那人的臉,竟然是之前被她罵跑的女警。
“喝點吧。”小姑娘一臉不開心,但動作卻很溫柔。
朱小鳳望着她,突然流下兩條眼淚。
“诶诶!你咋又哭了。”小女孩本就心軟,見她一哭原本不開心的臉再也繃不住,滿臉擔憂。
丈夫兒子的冷漠讓她如墜冰窖,陌生人的溫暖讓她心酸澀不已。
就連個陌生女孩都比丈夫兒子更關心她。
離開派出所,朱小鳳渾渾噩噩的拖着身體走回靈前村。
此時天已經全黑,她又不記得摔了多少次。
她沒有回家,走到明月家門口有氣無力的敲門。她太累了,一整天沒有吃東西,還連續走了六小時,又受那麼多刺激,根本沒有多餘的力氣,全靠一口氣撐着。
開門的是明月養母衛福珍。
衛福珍看見朱小鳳就眼皮一跳:“咋滴又來,想吵架啊?”她可不慫。
“撲通”一聲,朱小鳳直接跪下,給衛福珍吓一大跳。
“我求求你求求明月,撤回舉報吧。”朱小鳳佝偻着背跪着,為兒子做最後掙紮。
這聲音……衛福珍仔細一瞧才看見她的狼狽。心中忍不住歎息。
村子小,藏不住事,張峰崗爸下午從外頭帶回來一個男娃,說是撿的。實際上但凡看見那兩張臉的人都知道那是他在外頭的兒子。看樣子張峰崗爸早就放棄大兒子轉向養小兒子了。偏這朱小鳳還在堅持,傻女人。
她頓了頓,解釋,“明月已經去北平了。”在這交通不方便的年代,這句話就代表明月至少大半年不會回來。
朱小鳳再也撐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眼皮耷拉着,眼中沒了色彩。
她沒有再說話,靜靜坐了會兒才撐着地站起身。
朱小鳳跌跌撞撞的往遠處走,嘴裡不停念叨:“去北平了。”“兒子峰崗是我兒子。”
又突然大喊一聲:“我兒子是大學生!”
接着又繼續念叨:“張峰崗是我兒,我兒呢?”“該吃飯了。”
看見她這模樣,衛福珍眼皮又是一跳,開口喊住她:“诶!張峰崗媽!”
前行的人沒有停頓。
“張大男他媳婦!”
依舊沒有停頓。
“朱小鳳!”這次,衛福珍用上最大的聲音。
她終于停了。
看着她背影,衛福珍大聲喊到:“縣裡中學缺個老師,明天我陪你去試試!”整個村子都知道張峰崗能考上大學全靠她。
可是那背影沒有回頭,隻停頓了幾秒就繼續往前走。
衛福珍暗道可惜,曾經的朱小鳳也是這靈前村數一數二的聰明學生。她反身走進院子,合上了門。
她并沒有看到,朱小鳳的臉上已滿是淚水。
老師?那是她讀書時候的夢想。
多少年沒有再去想了?大概二十年吧。
嫁給張大力後,他說女人不用學習,在家生娃帶娃就行。他這麼說,爸這麼說,媽也這麼說。他們信誓旦旦的樣子,好像說的是真理。
她信了,曾經的靈氣在日複一日的勞作、洗衣服、燒飯、伺候丈夫裡消磨。成了現在這個愚鈍蠢笨的張峰崗媽。
一滴血淚從眼角流下,今天她哭的太多了,哭無人心疼她,哭這世道對女人的壓迫。
如果給她一次重來的機會,當年她就不會相信張大力的話放棄上學。
可笑的是,她也曾經想消磨明月的靈氣。
“放棄上大學在家生娃不好嗎?”這句曾經說給明月聽的話和記憶中爸媽的臉重合。
她想用家庭捆住明月的翅膀,捆成她的模樣。
她突然笑了,然後越笑越大聲。
明月做得好!
“飛吧去飛吧!飛的越高越好!高到誰都不能再綁住你!”
“讓這世界,任你翺翔!!哈哈哈哈哈哈!”
滿眼血淚,眼睛卻亮得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