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逾襄帶着他進了自己的房間，在藥櫃裡翻出一支藥膏，坐到了床邊，然後指了一下自己的床，讓他也坐下。

李翊看到那支藥膏就知道他要幹什麼，趕忙拒絕道：“不用的……過幾天就好了。”

“要。”

賀逾襄很認真地說：“很嚴重。”

李翊于是不好說什麼了，他乖乖坐下來，任由賀逾襄給他的臉上藥。賀逾襄用手輕輕擡起他的臉，把藥膏均勻地抹在他臉上腫起的位置，動作盡量輕柔。但因為腫起來的位置太厲害，李翊難免皺了一下眉，睫毛顫了顫。賀逾襄見狀停下動作問他：“會疼嗎？”

李翊搖了搖頭，說不疼。

賀逾襄什麼話也不說，但心裡隻覺得他不太擅長說謊。

“好了。”

賀逾襄把藥膏的蓋子擰回去，又把那支藥膏遞給他，囑咐道：“每天要記得擦。”

李翊小聲道了句謝，離開了。

那時是真的很乖。

後來就不是這樣了。

李翊什麼時候變得把尊嚴看得很重，變得會和别人打架。賀逾襄記得，應該是高二的時候。

高二那年，應該也是李翊開始喜歡他的時候。或許李翊喜歡上他更早，但是李翊給他寫情書的時候，就在高二。

情書的内容他沒有看到，那天晚自習他感冒發燒，請假待在家裡沒有來。他沒有看到别人對李翊怎樣的挖苦與嘲笑，但一想就覺得李翊那時候應該很難受。

此時此刻，他有點想看看那封情書的内容。

他想知道李翊是因為他身上的什麼而喜歡上他的。

如果這個特點能夠吸引李翊，能讓他靠近自己，留在自己的身邊。他願意一直保持。

賀逾襄同樣也見到過李翊和别人打架。有一天體育課下課，他去學校的便利店裡買了一瓶冰水，買完之後就打算往教室走。但是經過一處比較偏僻的地方時，他就看見了在和别人打架的李翊。于是他沒有走，就停在那處靜靜地看着。那時他覺得，李翊打架打得真的很兇，一兩年前别人怎麼樣打他的，他現在就怎麼樣還回去。賀逾襄默不作聲地看完了全程，等到那群人感覺自己打不過李翊之後罵了他一句從另外一個地方走開，賀逾襄就走了過去，喚他：

“李翊。”

李翊聽到聲音，轉過身來，應該沒想到是他，有點意外。但很快他垂下了眼睛，不自在似地站直了一些，什麼話也不說。

估計是覺得難堪吧，自己第一次和别人打架還被喜歡的人看到。而且李翊現在十分狼狽，白淨的臉上都是傷，額頭的那塊位置又青又腫，白色的校服襯衫上都沾了血漬。

叫完李翊賀逾襄又開始後悔，因為他壓根就沒想到一會要和李翊說什麼。隻是剛剛看到李翊在和别人打架，看到他臉上這麼多傷的時候，他就是想要叫一下他。

夏季太熱，烈日烤着肌膚，肌膚都被燒得滾燙，唯有掌心傳來一陣冰涼，水瓶外面化掉的冰變成水從他指間流到地上。賀逾襄這才想起來，對了，還有冰水。

于是賀逾襄把手裡的冰水遞給他，指了指自己的額頭，示意他回去冰敷一下額頭。李翊一開始應該是想說“不用”，但是沉默了一會，盯着那瓶冰水不知道為什麼還是接了。

大概是因為是他給的。

然後又小聲地和自己道了句謝。

灰暗，自卑。這兩個詞足以概括李翊的整個高中時期。十年前畢業離開這所學校，對李翊來說其實是一場解脫。他不會像其他人一樣懷念自己的高中時代，回憶起來隻有陰暗。如果一定要懷念什麼，于他而言，要懷念也隻能是懷念高中時期的賀逾襄。

賀家，他也早已經有十年多沒有再回去過。

自他十七歲時畢業，他就離開了賀振良的家，一個人去了很遠的地方讀書。但是工作的時候他還是又回到了這裡，可即便如此，過年過節他也從來沒有一次回去過。

後來賀逾襄想，過年過節，其實本身就是圖的是一個團圓。但是這裡沒有他的父母，所以李翊覺得自己去哪裡都一樣。這裡也沒有他最親的人，即便他回來這裡于他而言也不叫團圓。

他又忍不住想起三年前的事。

那時自己是真的生氣，也是真的沖動。因為那時對他來說，整個世界上，隻剩下賀振良是和他最親的人。幼年失去母親的苦痛，他一直壓抑着，度過了自己的幼年時期、少年時期、一直長到自己變成了能夠獨當一面的青年。如今最疼愛他的賀振良離開了，心中除了哀傷，便隻剩下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