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聞欽第一次意識到自己的不同,是在初一的時候,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進公共澡堂,面對同齡的朋友們一起洗澡,徐聞欽記得他當時是有點兒不好意思的,然而這種莫名的羞澀也隻是隐于内心,沒有表露。
那是屬于少年們特有的身形,他們是健康、活力的。
徐聞欽聽着澡堂裡鬧哄哄的玩笑調侃,嬉戲打鬧,眼神卻不受控制的打量着對面一個人的身體。
他比其他的孩子們要高一點兒,身形的線條也更加飽滿,不像這裡大多數還未長成的瘦弱。他腰腹緊實,被熱水沖刷的膚色潤紅,在霧氣的浸染之下,徐聞欽覺得他特别的好看。
這種近乎出神的凝視持續了将近兩分鐘,直到那個人洗完澡出去,徐聞欽才猛然回神,他心跳如雷,臉色潮紅,為什麼?他怎麼會覺得一個男生的身體……很好看,還隐約有了生理上的反應。
這種心情,不是平時看雜志封面上肌肉男的羨慕,它像是一顆石子落進心裡,敲開了一扇徐聞欽從未注意到的心門。
徐聞欽和吳昊鬧掰了,那些嘲諷譏笑的言論卻變本加厲的在他夢裡圍繞,讓他不敢睡覺,幾度失眠,直到後來在貼吧看到了一篇帖子:大爆料,我們學校有一個同性戀,有獎競猜...
底下的各種評論或诋毀,或好奇,或幸災樂禍,言語不堪入目。
徐聞欽無法理解,十來歲的孩子口中,說出的話竟然這麼惡毒。
為什麼人的惡意能夠不論緣由,平白無故,他們像是發現了枯燥學習生涯中的一個樂子,誰都可以說上幾句,不會去在意這些話語對于别人來說,有多麼難以承受。
吳昊的那群狐朋狗友幾乎遍布初一年級,徐聞欽開始害怕去學校,不敢擡頭和人對視,他覺得每一個看向他的眼神都帶着審視,仿佛每個人靠近他都是為了揭開他僞裝的面具,要把他内心的惶恐和不堪拉到太陽底下曝曬,供人觀賞嗤笑。
因為吳昊,他像是有了被迫害妄想症。
初一的最後一個月,徐聞欽不再去學校了,他每天早上照常出門,到處瞎逛,到了放學的點再回家,阿婆感覺得出他情緒不好,後來發現這孩子瘦的吓人,便急忙給徐薇甯打了電話。
徐薇甯是連夜從武漢開車回來的,徐聞欽見到她的第一句話是對不起,讓她操心了,後來才說了想轉學的事情。
徐薇甯當着他的面沒說什麼,第二天就去學校了解情況,怕這孩子是在學校遭遇了什麼,老師也是一臉的懵,徐聞欽說家裡有事要請假,已經陸陸續續的遞了好幾次假條了。
那一年的夏天好像格外的熱,曬化了人的精氣神,徐薇甯旁敲側擊無果後,沒再多問,默不作聲的給他辦理了轉學手續,讓他有事情一定要告訴自己。
徐聞欽暑假參加了七一中學的面試考試,成功逃離了那片噩夢的地方。
時光流逝,那段過往便已塵封,被他壓在了心底最深處的黑暗角落。
可是那根刺雖然被磨平了棱角,埋在骨肉裡的枝木卻腐朽發爛,每每想起來都會痛。
哪怕後來宋老師告訴他,你的情緒真的是很正常的,你就如同這世界上所有擁有愛的人一樣,這是一種能力,你有這個資格,你不是異類怪物。
徐聞欽表面如清風和煦,把自己裝的陽光明媚,巧舌如簧,遇到淩佑後,沉寂在心裡久違的情愫按耐不住的開始盤旋生長。
他又對一個男生産生了好感。
其實徐幻宇和徐聞欽是一樣的人,可是他為什麼能夠接受至親之人的不同,唯獨無法認可自己?
因為當他情窦初開的第一次,喜歡上的那個男生,騙了他,狠狠的捅了他一刀。
當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去尋求幫助和理解,那些所謂的專業機構又告訴他:你是病了,得治療,不然格格不入,會成為别人眼裡的神經病……
神經病!!!
徐聞欽每每聽到這三個字,總是想起吳昊那些朋友們說的話。
一環接一環的诋毀否定,把他生生的困在了自我厭惡的牢籠裡。
也許每個人的心裡,都會有這樣的一根心頭刺吧,每每想起來便輾轉反側,難以入睡。
人面對世界的方式是不同的,有人可能會因為别人的一句話而耿耿于懷,久而久之發酵成心上刺,從而衍生出更多的負面情緒,惡性循環而不得明朗。
可也有的人經曆很多苦難也并不覺得人生無望,心理創傷不分大小,但陰影就是陰影,無論它指甲大小還是鋪天蓋地,那都是心口的一塊疤,沒有任何人有任何資格去指摘你矯情或是軟弱。
“淩佑…淩佑…淩佑…”徐聞欽掐着自己的手腕,忍不住閉着眼睛低聲呢喃,他的表情近乎虔誠,抱頭把自己蜷縮起來,他趴在桌上,試圖尋求一種無能的安全感,想要把此刻的自己從陰霾裡拯救出來。
他這幾天一直在猶豫一件事,此刻再次從噩夢中驚醒,突然有一種極其強烈的感覺,他直覺必須要在吳昊來之前,先找淩佑談一談,否則以吳昊這個人的人品,誰知道他會對淩佑說出些什麼來,添油加醋的往事也好,暴露他性向的惡趣味也罷,如果真的要坦白,他希望是自己親口對淩佑說的。
徐聞欽拿出手機給淩佑發了一條短信,“晚上留點時間給我。”
婷姐的超市最近開始提供炸串服務,本來她還想開展燒烤業務的,申請被學校給否了。淩佑端着吃的和飲料過來,徐聞欽站起來想幫着接,被他用胳膊輕輕的推開了,“你坐着吧,别碰到手。”
徐聞欽看着堆高的一盤,“你這點的也太多了吧。”
淩佑給他遞了幾串,“我太餓了,最近胃像個無底洞一樣。”
“最近比賽多,又要學習,消耗是挺大的。”徐聞欽吃了一口肉,“還别說,婷姐這做的還挺好吃的。”
“嗯,是還可以,”淩佑又吞下幾口,嘴巴終于得閑,“你今天找我有什麼事兒嗎?”
徐聞欽說,“先吃吧,吃飽了我們去天台聊。”
淩佑也就聽他的沒再多問,兩個人速戰速決把一盤堆尖的炸串都幹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