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的梆子聲剛敲過三更,蕭雲琅就赤腳踩進了雪裡。
冷宮的梅樹歪斜着半枯的枝幹,昨夜開出的血梅卻愈發豔烈。少年皇子攥着偷來的火折子,呵出的白氣在月光下像一縷遊魂。他數着心跳等——等那個或許隻是幻覺的銀發男人。
“遲了半刻。”
身後響起的聲音讓蕭雲琅猛地轉身。玄霄不知何時立在梅樹下,大氅上的星鬥紋路竟與天上紫微垣分毫不差。他手裡提着盞青玉宮燈,燈罩上繪着《山河社稷圖》,燭火卻幽藍如磷光。
蕭雲琅下意識後退,腳跟撞上樹根凸起的瘤節。昨夜被觸碰過的眉心突然灼痛起來,龍鱗紋在皮膚下隐隐發燙。他看見玄霄擡手,宮燈映照下,對方腕間纏繞着半透明的鎖鍊——那鍊子像從虛空中生長出來,另一端消失在夜色裡。
“好奇?”玄霄晃了晃鎖鍊,鍊環相撞竟發出編鐘般的清響,“這是天罰索,罰我插手人間帝王事。”
雪粒撲在蕭雲琅睫毛上。他想起《太祖實錄》裡記載的秘聞:開國時有方士妄改龍脈,被九天玄雷劈得魂飛魄散。而今這鎖鍊纏在玄霄腕上,倒像是天道給他戴的鐐铐。
“您為何選我?”蕭雲琅嗓音嘶啞,像鈍刀刮過生鏽的銅器。
玄霄忽然掐住他下巴。少年被迫仰頭,看見對方瞳孔裡旋轉的星雲——那深處有金戈鐵馬閃過,竟是前朝末帝自焚摘星樓的畫面。
“因為你眉間有亡國君的煞氣。”冰涼的指尖劃過龍鱗紋,“百年前被天道斬殺的哀帝,臨終前詛咒紫微星易主時必遭反噬。”宮燈幽光忽明忽暗,照得玄霄笑意森然,“太子命格太正,二皇子又沾了胡人血統……隻有你,是天道選中的祭品。”
梅枝上的積雪簌簌落下。蕭雲琅突然明白了昨夜幻象的含義——金銮殿上的血,原是他自己的。
“祭品也能反噬神明。”他抓住玄霄的袖角,絲滑的星紋大氅像握不住的流沙,“教我權術,給我刀,我替您殺盡該殺之人。”
玄霄低笑出聲。鎖鍊突然繃直,虛空中有無形的力量将他往後拽。銀發男人卻紋絲不動,反手從燈罩裡抽出一簇藍火按在蕭雲琅心口。劇痛讓少年跪倒在雪地裡,他聽見自己骨骼生長的脆響,仿佛有新的血脈在皮下蜿蜒。
“第一課。”玄霄的聲音從高處落下,“明日卯時,太子會經過禦花園的九曲橋。”
蕭雲琅再擡頭時,梅樹下隻剩半盞将熄的宮燈。燈罩上的墨色山河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色,最後變成張泛黃的廢紙。他伸手去夠,指尖剛觸及燈柄,整盞燈便化作青煙消散。
掌心卻多了塊溫潤的物件——羊脂玉雕的螭龍鈕印,印底刻着“受命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