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嶼邊一語成谶,藍水灘外性命堪憂】
次日大早,徵羽上到甲闆,見許康正拿着西洋望遠鏡,精神抖索地朝海面眺望,便也湊上來。海上風大,許康從頭到腳裹着那件綠披風,渾身上下綠油油的,隻有從正面看,才會發現他還有一截雪白的脖子露在外面。徵羽走近他,先是被他望遠鏡側面的鑲金裝飾物吸引,可許康的皮膚實在太白了,沒過一會兒,她的視線就不自覺地下移到那截脖子上。她心不在焉地盯着,忽然發現他脖子上多了條細繩,那細繩末端延伸到他的衣襟内,被遮得嚴嚴實實的。
“你脖子上挂的什麼?”她問。
許康放下望遠鏡,朝她神秘兮兮道:“挂的可是鎮海大将軍。”
“切,有病吧。”徵羽不屑地走了。
“切,不信拉倒。”許康白了她一眼。
徵羽走後,許康隔着衣襟摸了摸細繩末端拴着的物件,自語道:“哎喲,這回可不能再掉出來了。寶貝啊寶貝,你可千萬别丢,你要是丢了,可叫本掌櫃怎麼辦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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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馬尾礁往東海極北從極淵,丁癸一線,醜未駛到三晝夜...轉回子午,有二十更至三生嶼..”
幾輪晝夜,幾番折騰,景明号和冬夏号終于來到東海的極北之地——三生嶼。三生嶼是一座極小的島,島與海水連接處有一片長長的淺灘,覆蓋着細軟的白沙,島上沒什麼植物,稀稀拉拉地冒着一些青草。就是一座普普通通的島。
“原來這裡就是三生嶼啊。”靖澄從冬夏号上探頭張望道。
“就是這裡了,更路簿上寫,在三生嶼附近要避開幽藍燭火,大家行船小心。”裴俊叮囑道。
“光天化日的,哪裡有藍色,哪裡有燭火?”許康說完,被徵羽狠狠地瞪了一眼。他聳聳肩,背過身去,從左舷邊探出大半個身子朝三生嶼望道:“不過,我總感覺這地方我來過。”
“說不定你上輩子真的來過呢。”冬夏号上傳來靖澄的笑聲。
“上輩子?”許康朝冬夏号看去。
靖澄點點頭,一個飛身從冬夏号躍上景明号,小虛也跟了過來。靖澄學許康的樣子整了整衣服道:“你們有沒有聽過三生嶼的傳說?”
“什麼傳說?”
“我在一本古書上看過,‘三生嶼’的‘三生’指的是人的前世、今生和來生。相傳,靠近三生嶼的人能得一機緣窺探到自己的前世。倘若日落之時在三生嶼許下來世的願望,來世便可實現。”靖澄道。
“可誰會記得自己上輩子許過什麼願呢?”徵羽問。
裴俊聽了,在旁微微一笑,默默搖頭。
“這隻是個傳說罷了。三生嶼在東海極北之地,離我們這麼遠,這條海路又這麼難走,不會有人專門跑過來許願吧。”靖澄笑道。
許康聽了,忽然問:“現在是什麼時辰?”
“快酉時了。嗯?你該不會要..?”徵羽道。
“許康,我們要避開幽藍燭火,此地不宜久留。”裴俊提醒道。
許康轉轉脖子,伸了個懶腰:“話雖如此,可我總覺得這地方親切得很,我與這裡很是投緣。不如我們靠個岸停留片刻,我許個願就走,如何?”
“還停留片刻?我們在礁石陣發生的事你全忘啦?不行,我第一個不同意。”徵羽氣呼呼道。“徵羽說得對。”裴俊接話道。
“哎你們,啧,裴俊我不下船,我不下船,就靠個岸,這也不行麼?”許康抖了抖綠披風,語氣急促起來。
裴俊一言不發。當着靖澄的面,他不好發火。許康雖不是靖海軍的人,可畢竟景明号是帶着聖旨出來執行任務的,他跟着他們,心就該往一處去,勁就該往一處使,就不該不顧整船人的安危去冒險。無論如何,景明号上裴将軍的話語權最高,若沒有外人,他早就橫起眉頭對許大掌櫃搬出“軍令”了。
徵羽見氣氛僵持,便輕輕推了推許康的胳膊,小聲道:“哎呀康康,上回在礁石陣,靖澄沒來之前,還是你先沖進陣裡救的我們。那時候多危險啊,這會兒你怎麼犯糊塗了呢?”
“我就是想再去看一眼。”他扭過胳膊不讓徵羽碰,徑直掏出一顆石子朝三生嶼打了個水漂。
許康并非蠻不講理之人,他也知道自己理虧,可不知為何他就是想離三生嶼更近一些,再去看一眼、許個願。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何要用“再”,可就是覺得很久很久以前來過這裡。
“再?”
徵羽也愣住了。她腦中忽然閃過王六郎問她的話:
“我說,你要再看一遍麼?”
“再?為什麼要說‘再’?我沒看過..”
“你說謊。”
對了!王六郎不也說“當年”曾見過自己和許康麼?還有他那句“天道無常,俗事卻循環往複,凡人皆無可救藥也,要這輪回何用。”徵羽當時還聽得一頭霧水,莫名其妙。
莫非人真有轉世輪回麼..?
徵羽不禁朝三生嶼望去,可她對那裡毫無印象。
如有前世,那夢中的花樹與少年會不會是..?
如有來生,在此處許下的願望果真會實現麼?
倘若靠近三生嶼,這前世今生之事,是不是就會記起來一點?
她遲疑了。
疑惑一旦在心裡生了根,除非有了答案,否則便不會自行消失。此番出海還沒到從極淵,就已發生太多匪夷所思之事,她心系長甯的性命,但也開始想尋一個真相。
“裴大哥,”她思慮再三,還是鼓起勇氣開口道:“酉時剛到,若我們在酉時一刻前離開此地,隻消半炷香的時間,也不下船,應該不會出什麼叉子,你覺得可否?”
“徵羽,你也想許願嗎?”裴俊問。
她點點頭。其實她沒什麼願望要許,隻想一求窺探前世的機緣。
空氣再次凝固。靖澄看得出裴俊是景明号上最受大家敬重的人,若無官職在身,想必也是一族之長之類的人物了。裴俊在他心中自有一股威嚴,他一個外人也不好摻和人家的事,也就不好提議什麼了。
“好,那我們在此處靠岸,稍作停留,半炷香一過便離開這裡。”裴俊終于開口了。
徵羽一臉驚訝,不過她立刻命人點上一炷香,然後吩咐水手将船朝三生嶼靠去。
“謝了。”許康朝徵羽和裴俊做了個揖,船一靠岸,他便大步向船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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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天邊雲霞微微泛紅,已有日落之勢,三生嶼淺灘的海面上碎金點點。這時靖澄道:“既然來了,日落之時不如一起許願吧。”
徵羽雙手合十,喃喃地許下願望,願畢,她轉頭問裴俊道:“裴大哥,我許願下輩子繼續守護大慶,你也許願了嗎?”
裴俊不想她失望,便說:“願望說出來就不準了。”
“那你下輩子還當大慶人嗎?”徵羽接着問。
“當。”裴俊微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