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空,别說了!河伯前輩,我把玉佩給您看就是了。”女孩子隻好摘下玉佩,交到馮夷手中。
馮夷見她萬般不放心的樣子,戲言道:“這麼寶貝,難道是臭小子給你的定情信物?”
“不是的,是他家中祖傳的寶物,既然交托于我,我便有責任保管好,不能閃失。”
“所以你覺得,給我看一眼,這玉佩就會有閃失?”馮夷挑了挑眉。
“不是的,前輩誤會了。前輩,玉佩已給您看了,可否請您将他放下來?”女孩子急道。
馮夷瞅了眼懸在空中被風胡亂吹着的青空,未再搭理女孩子,細細端詳起這枚赤紅玉佩來。他輕輕摩搓兩下,又對着慈悲之淚的光亮照了照,忽然眼眶濕潤,口中喃喃道:“好啊,她們竟将你關在這丁點大的石頭裡,關了這麼久麼?”
“前輩,您還好麼..”女孩子注意到他的變化,在旁小心翼翼道。
“你叫什麼名字?”他不答她的話,隻問道。
“蘇..蘇珏。”
馮夷抹了抹眼睛,手一揮道:“去吧。”
青空掉落在地,蘇珏連忙跑過去了。
待二人站起來後,居然見到冰夷河伯正老淚縱橫地撫摸着那塊玉佩..
“前..前輩..”青空也呆住了。
馮夷擡起頭,緩緩對青空道:“青空臭小子,我問你,這玉佩是不是姓甄那丫頭給你祖上的?這麼多年了,它一直都是玉佩的樣子麼?”
一聽這話,二人似乎明白了什麼,這冰夷河伯似乎知道玉佩上刻的不是一般的獅子,莫非小獅子與他有什麼淵源?
“不..不是啊..小獅子就是小獅子,它..它保護過我們..”青空答道。
馮夷一聽,臉上閃過一絲寬慰的笑容,随後又立刻消失。他開口道:“我可以把慈悲之淚給你們。但我的烈烈要留在這裡。”
“您的烈烈?烈烈是您的?”青空和蘇珏驚詫道。
《海圖異志》有言:“烈烈”兇猛,為禍四海,天後降之。他們口中的“小獅子”便是當年為禍四海生靈的嘯浪獸,後來被海神天後以至淨的玄海秘術馴化,封入朱砂玉佩傳到青空祖輩手中,沒想到此獸居然與東海極北的冰夷河伯有關。
“當然,烈烈就是老夫在百年前走失的坐騎。”
原來百年前,嘯浪獸随冰夷河伯在一次巡海中不慎走失,河伯遍尋不得,隻好獨自返回從極淵。那嘯浪獸本是兇獸,失去主人的約束後便在四海到處作惡,終于被海神天後出手降服,封于玉中。河伯聽聞此事,便去找南海天後要回烈烈,誰知烈烈肆意妄為,短短數月已在四海之内釀成不少海難,鑄下大錯,海神天後并未追究冰夷河伯作為主人的責任,卻也拒絕了他的請求,河伯隻得怏怏而歸。
“可..結界需要小獅子體内的玄海秘術,若我們用小獅子與前輩交換慈悲之淚,仍無法重塑結界。”蘇珏擔憂道。
“你們見到的烈烈根本就不是真的烈烈,嘯浪獸本性兇猛,除了主人根本不會保護其他任何人。它會供你們驅使,那并非它自身的神力,而是天後的玄海秘術。那玄海秘術在它體内放得越久,它自身的力量就越弱。我的烈烈,被天後的玄海秘術封印了那麼些年,說什麼為了渡化它,你們都不懂,總有一天它會完完全全被玄海秘術吞噬的。”馮夷輕撫玉佩道。他的眼中流露出一種悲憫與心痛,仿佛一個父親疼惜身受重傷的孩子那般。
“所以..河伯前輩的意思是,您要将玄海秘術從小獅子體内取出來?”青空詫異道。
馮夷點點頭。
“可那樣豈不是..”想到嘯浪獸往日為禍四海的傳說,蘇珏不免擔心起來。
“老夫不會再讓烈烈走丢了,也不允許任何人帶走他。我可将玄海秘術取出,連同慈悲之淚一起給你們,但,烈烈必須留下。”馮夷眼神堅定道。
青空與蘇珏彼此相看了一眼,誰都不肯先說出答應二字。雖然多數時候,小獅子都是以玉佩之形陪伴二人,可也在關鍵時刻默默救過他們數次,更别說以嘯浪獸本形助青空結界、載二人赴南柔島求助甄離、并在蘇珏生命垂危時甘願變回玉佩救她。
不答應河伯的要求,則無法拿到玄海秘術與慈悲之淚,待甲子一到,若那時甯國仍執意攻打雪海境,族人便會再次陷入危機。況且,嘯浪獸原本就是冰夷河伯的坐騎,如今他失而複得,他們也沒有不物歸原主的道理。
一番思想鬥争下,二人終是點了點頭。
于是,玉佩被放置在馮夷的冰石寶座上,随着馮夷念咒施法,玉佩不斷膨脹變大,由巴掌大變為盆景大,由盆景變為桌台大,繼而漲為一艘小木筏那麼大,烈烈也睜開了雙眼,周身紅光閃爍不止。
“小獅子..”青空和蘇珏連忙喚道。
“出!”這時馮夷一聲喝令,烈烈周身的紅光頓時朝四處劈開,膨脹的朱砂玉佩裂成八瓣紅蓮之形,烈烈從蓮瓣中站了起來。
“烈烈..”馮夷将它召喚至身前,疼惜地撫摸着它赤如烈焰的皮毛。而後,他轉頭對二人道:“待我将玄海秘術從烈烈體内取出,它便會失去與你們在凡間的記憶。在此之前,你們兩個小鬼過來同它道個别吧。”
“什麼意思?”蘇珏急道,“以後小獅子就不認得我們了麼?”
河伯見她雙眼泛紅,于是未再答話,隻擺了擺手,示意烈烈走去他們身邊。
烈烈應是知道即将發生之事,它緩緩來到二人身前,俯下身去,将腦袋湊到二人手掌之間,口中發出嗚嗚低鳴。蘇珏和青空伸出微顫的手,輕撫着它的腦袋。
“小獅子..謝謝你保護我們這麼久,謝謝你救了我..”蘇珏哽咽道。
“我不管,烈烈,你得記着我,你得記得這世上有個叫夏青空的人他會一直記得你..”青空湊近烈烈的耳朵,将聲音壓得很低很低,烈烈也以很低很低的嗚鳴回應着。
海中嘯浪之獸,名曰“烈烈”,其狀如獅身而魚尾,赤如烈焰而鱗爪,出入有光。其翅羽可喚狂風,魚尾可翻巨浪。甯國六十四年,三月初五,東海極北,從極淵内,烈烈安抵。
嘯浪獸以玉形在凡間曆練,被夏青空的祖輩作為寶物代代相傳,被帶出雪海境曆險時又被杜蘇珏一路好生保管拼死相護,作為回報,冰夷河伯施法将玄海秘術置于慈悲之淚,将兩者一同交給了他們。而烈烈失去被玄海秘術馴化時的記憶,回到它真正的主人身邊,重新做回從極淵冰夷河伯的坐騎。由于嘯浪獸的兇悍神力被玄海秘術長期壓制耗損,河伯施法将其暫時化為冰獅子,以冰修之術休養。
離開從極淵前,青空和蘇珏再一次回頭朝烈烈望去。“以後這世上..隻有嘯浪獸烈烈,再也沒有..再也沒有小獅子烈烈了..”青空握緊了手心的慈悲之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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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從極淵便重新陷入黑暗之中,可我已找回了烈烈,這便足夠了。”馮夷道。
“咦,徵羽,你哭了?”自上回見徵羽為裴俊流淚後,這是許康第二次見她紅了眼睛。
“是嗎?我也不知為何,有點感動。”徵羽轉了轉眼睛,将快要泛出的淚花憋了回去,她看了看懸在從極淵上空的星月耳墜道:“所以,我們已經有了慈悲之淚,該如何用它來救人呢?”
馮夷盯着那兩枚星月耳墜,轉了轉他明亮的眼珠子道:“既已有了慈悲之淚,隻要輔以玄微咒,便可醫治重傷之人。老夫可以教你們玄微咒,不過..”
“不過什麼?”許康追問。
“不過,救一人隻需一顆慈悲之淚足矣。你們有兩顆,我這從極淵一片漆黑,不如..”
“馮前輩,”徵羽突然“噗通”一聲跪下道:“前輩有所不知,除了公主,晚輩還有一人要救,他雙手被毒物所傷,千瘡百孔,筋脈盡斷,如今有了第二顆慈悲之淚,晚輩無論如何也要救他,還請馮前輩教晚輩玄微咒。前輩想要什麼,晚輩定當助您一臂之力!”
“哈哈哈哈哈哈哈!”馮夷突然大笑起來,他打量着徵羽道:“人之命數,國之氣運,皆有盡時。這世上沒有無論如何也要救的人,隻有無論如何也放不下的執念。若有朝一日,你身邊之人皆身陷險境,生命垂危,僅憑你一人,該如何救?”
許康道:“馮前輩,都是我害得徵羽所說的那個人受了重傷,若救不得他,晚輩..晚輩今日便不回去了。”
“還威脅我?臭小子,你知不知道擅闖從極淵,我可以叫嘯浪獸來吃了你啊?”
“我同徵羽叨擾前輩休息,還承蒙前輩告知慈悲之淚就藏于星月耳墜中,前輩想用玄微咒換取一顆慈悲之淚也是合情合理。可那二人都是我許康必須要救的人,所以兩顆慈悲之淚恕晚輩無法奉上。若前輩想以我身軀投喂嘯浪獸,我許康也認了,隻怕那嘯浪獸不會來吃我,也不願吃我。”
“你與那臭小子簡直一副德行!”馮夷剛要發怒,誰知那嘯浪獸不知何時走到了許康身前,輕輕擋在了許康與馮夷之間,它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但神态似乎在對馮夷說着什麼。
馮夷見它如此神态,愣了愣,歎了口氣道:“罷了,還以為這俗世的千回百轉能轉出什麼新花樣,不過都是凡人在重蹈覆轍罷了。前路非舊路,來者即來者。既是故人,老夫便不為難你們了。”說罷,他徒手在空中畫出一道符咒,那符咒成形後,化作一片薄冰之形落入他掌中。緊接着,他口中念念有詞,不一會兒,從極淵内的萬丈光芒便被盡數收回進那兩枚星月耳墜中。馮夷深吸一口氣,随即伸出另一隻手在空中用力一握,耳墜便“嗖”地一聲回到了他的掌中。
“玄微咒就畫在這薄冰符上了,将它與慈悲之淚放在一處,擇一刻更深露重之時,蓄力催動,便可救人。”他将薄冰符與星月耳墜交給許康叮囑道。
“如何催動?”二人茫然地看着他。
馮夷瞅了瞅徵羽,又看了眼許康,搖搖頭道:“你們兩個,竟都沒有修玄秘之術的根基麼?”
“對了,我們船上就有一位修習玄術之人,他一定知道。”徵羽激動道。她想到了靖澄。
許康向馮夷行了個大禮道:“多謝馮前輩,您的大恩大德——”
“閉嘴,快滾吧。”馮夷白了許康一眼,擺擺手道。
這時,嘯浪獸走上前來,微微朝他拱起腦袋,許康伸手摸摸它,對徵羽道:“你也來試試。”
徵羽有些退避,嘯浪獸見了她,微微動了動耳朵,向她稍稍靠近了半步。徵羽遲疑着伸過手去,膽戰心驚地摸了摸它的腦袋。她仍是什麼都沒記起。
二人謝别馮夷後,帶着薄冰符與星月耳墜返回到冰層上。
“徵羽!你怎麼樣?”一上去,便傳來裴俊關切的聲音。
“唔,我沒事,許康你呢?”徵羽扭頭看看許康。
“還行。”許康摸了摸腦袋,對着水面整理了一下儀容。
“從極淵是什麼樣子的?你們見着冰夷河伯了嗎?”靖澄問道。
“見到了,就像..就像做了一場夢。”徵羽道。
許康附和着“嗯”了一聲。他剛上來,還沒完全緩過神,但總覺得馮前輩或是從極淵哪裡怪怪的,好像哪裡不太合理。他印象中自己先前同徵羽提過一處細節,可一時間記不起是何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