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美人薰衣作伴,惦知己薄荷相送】
上回說道,衆人正為公主有望醒來而歡喜,唯獨守在門外的裴俊一人背過身去,面色陰沉。原來裴俊一早接到靖海軍手下的密報,他這才知道自己出海的這段日子,皇帝命程提督代管靖海軍,而程提督此刻正坐在靖海軍大營中發号施令。如今自己順利歸來,既帶回了慈悲之淚又帶回了戰功,聖上自然會命程有炎将靖海軍大權交還于他。按理說他無須過度擔心,隻消等待些時日,自會接到這道旨,不過,程有炎怎會不借這大好的機會在靖海軍中安插眼線?若放在往日,再多的眼線,慢慢找出來拔掉便是,他沒什麼可畏懼的,可今時今日..他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手。
“這傷,萬萬不可被任何人發現!”裴俊想道。他往袖中縮了縮手,掌中的裂紋已基本愈合,可若是将拳頭攥緊,根根手指與掌心觸壓時仍能發出陣陣刺痛。
三日後,程有炎奉旨歸還靖海軍統領一職,軍中事務交接得順順當當挑不出刺。不過,裴俊注意到靖海軍中多出幾副陌生面孔,上報說是依照規定入營的新兵,他心裡不出所料,嘴上也沒多說什麼,隻将一份名單交給親信調查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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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午後,靖澄與徵羽來到公主府,醫官剛為公主施過針,與二人打了個照面便告退了。徵羽來到長甯公主床邊,隻見長甯面容平和,臉色沒有昨日那麼蠟黃了。
“澄,你說三十日後,長甯真能醒來嗎?”她問靖澄道。
“以往有慈悲之淚救治重創之人的例子,傷患約莫在立冬時被救治,于大雪節氣時醒來,前後将近三十日。所以我估計,三十日後,公主也能恢複意識。”靖澄道。
徵羽微微蹙眉:“可我,還是有些不放心。”
靖澄見她擔心,便說:“别急,讓我探探慈悲之淚此刻在公主體内的情況。”說着,他将左手食指與中指并攏放于唇邊,口中默念了幾句咒語,再對着手指吹了口氣,氣息瞬間凝神成一團小小的白色光點。他将手指移至公主額前,那光點也随之跳上公主臉頰,浮在她的眉心上一閃一閃。靖澄閉上雙眼繼續念咒,那光點逐漸發出螢螢光華,仿佛一朵花钿點綴着她的面容,靖澄不禁睜開了眼。他愣愣地望着公主,一個不留神竟讓光點從公主的眉心溜走了。白色光點順着公主面頰的輪廓悠悠地繞了一圈,又拂過她的下巴、雙唇、鼻尖、睫毛,最後才回到眉心。
“澄,這是何意?”徵羽沒看明白這是什麼法術。
靖澄連忙深吸一口氣,重新閉緊雙眼,那光點繼續在公主眉心跳動着。他默默感知了一會兒,睜開眼睛,将光點收回指尖,對徵羽道:“慈悲之淚在公主體内很安穩,小羽,你若不放心,我再給公主念念淨心咒。”
“好,你念吧。”徵羽點點頭。
于是靖澄微微将椅子向後撤了撤,與公主的卧榻空出一段距離,然後低頭念起淨心咒來。一道道水藍色的柔光彎彎繞繞地覆在公主的面頰、發梢,還有平放在身上的雙手,徵羽望着她,隻覺得這些柔光都是長甯身上自帶的氣息,此刻的長甯像極了沉睡中的仙女。
一個多時辰後,二人走出公主府,徵羽道:“走吧,我送你回許康的宅子。”
靖澄道:“我頭一回來大慶,想四處走走。小羽,你知道大慶哪裡最熱鬧嗎?”
徵羽想了想道:“哎對!我都點忘了這是你頭一回來大慶。城中最熱鬧的街市叫‘行雲流水’,就是行雲街和流水巷,吃的玩的逛的看的,什麼樣的店鋪都有,許康有幾家鋪子也開在那裡。”
靖澄笑道:“聽起來就很熱鬧,小羽,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徵羽想了想,面露難色道:“我也想去看,不過澄..我剛回靖海軍,還有許多事務等着處理,今天恐怕不能陪你了,抱歉啊。”
靖澄一聽,聲音微微低下去:“對,你還有軍中事務要處理,沒關系,我自己去看看就行。”
徵羽立即道:“我回軍營會經過行雲街,我送你去。”
“好。”靖澄笑了笑。
第三日第四日,靖澄與徵羽一同前往公主府,待察探傷勢與施展淨心咒調理後,徵羽拿着梳子一邊梳理公主的長發一邊說:“澄,你看,長甯的頭發變軟了。”靖澄湊過去,徵羽将拿在手中的長甯的長發攤開給他看——那縷頭發已經沒有前幾日那麼枯黃,撫上去也更細軟了些。靖澄不敢湊太近,也不敢看得太仔細,隻微微點了點頭,輕輕“嗯”了一聲。徵羽小心翼翼地将長甯的頭發梳好放回枕邊,興高采烈地說:“這慈悲之淚果真是稀世罕見的寶物,我相信啊,長甯一定能在三十日内醒來,你說是不是?”
“嗯。”靖澄淺淺地對她笑了笑。
“這樣就太好了。澄,有你在,我就放心了。”徵羽突然擡頭對他說,眼睛裡的欣喜快要溢出來。
靖澄面色微紅地笑着,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二人從公主府出來後,一同往行雲街走去。人送到了地方,徵羽便又匆匆趕回靖海軍大營辦差事去了。
第五日,徵羽因為臨時接到裴俊分配的任務要離開皇城半月,靖澄便獨自前往公主府,照例為長甯公主察探傷勢并輔以淨心咒調理;第八日,他為公主念起了解厄令。雖不知解厄令對公主這種情況是否有用,但他覺得念一念應該也無害;第九日,他念解厄令的時間微微長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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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廂,許康一邊揉着太陽穴,一邊聽開榮閣各個分店的下屬彙報近兩月的經營狀況,聽得他煩悶無比。他拿起手邊的盛着佛郎機酒的高腳酒杯晃了晃,然後喝下一大口,皺着眉頭想來想去,繼而對他們逐一吩咐。一番叮囑後,他便要起身離開。
“東家,您這是要去看城東的鋪子嗎?”
“不,”許康搖搖頭,取出袖中那枚小小的平安符,道:“去落子樓!”
許康來到落子樓,店小二恭恭敬敬地領他入了二樓雅座,給他倒上桃花酒。他試飲一口,清雅的桃花香藏在酒味裡,從杯中一同滑入他的唇齒間,緩緩流淌至喉舌,酒香裡包裹着桃花的芬芳,風味極佳。許康頓時心情大好,從懷中取出今日出門前特意帶上的小鏡子,對着鏡面整理起自己的秀發來。他将貼在長發裡的一根細長發辮往外放了放,使它露出來,又将别在單側鬓邊的發飾調了調位置,這枚嶄新的銀質發飾是一隻小巧的蝴蝶樣式,呈振翅欲飛、翩然若動之形,為他一身绛紫色的衣袍增添了幾分生動的趣味。
梳完頭發,他便惬意地聽起小曲兒來。不一會兒,一位蝶黃長裙、手執羅扇的女子上來了,許康一見,立刻起身道:“保兒姑娘請坐。”
鄭保兒笑着入座,許康為她斟上一小杯桃花酒,遞到她桌前,鄭保兒伸出白玉一般的手握住酒杯,露出指甲上嬌豔欲滴的鳳仙花色,許康也舉起酒杯,兩隻酒杯輕輕碰了下,二人一仰頭,皆一飲而盡。
“許公子可算是平安歸來了。”鄭保兒開口道。
“托保兒姑娘的福,在下沒缺胳膊少腿,錢沒被搶,臉也沒花,可算是完完整整地回來了。”許康打趣道。
“不過,聖上不是下了禁海令?許公子這回出海沒受影響嗎?”
“這回我可是‘臨危受命’,陪我朋友出去辦事的,不影響,不影響。不過如今民間禁海,潤澤堂的生意怕是要從此慘淡了吧?”許康關心起鄭保兒。
“可不是麼,挽袖山造船廠本就是為民間商販提供船隻的地方,下完禁海令的這兩個月,生意可是少了許多,潤澤堂都有些蕭條了。”鄭保兒愁眉苦臉道。
“既然如此,那保兒姑娘也要另作打算了吧?”許康問道。
“許公子何出此言?”
“我的意思是,若有朝一日,挽袖山的造船廠關門大吉,保兒姑娘打算去哪裡呢?”
鄭保兒微微皺眉:“再怎麼說,這造船廠已在大慶成立了十幾年,根基穩固,我相信它不會輕易倒下的。”
許康笑言:“保兒姑娘别急,我隻是假設一番,萬一哪天造船廠開不下去了,以姑娘的智慧和才幹,我這開榮閣十幾家商鋪掌事的位置,随時歡迎挑選,你想去哪家,就去哪家。”
鄭保兒聽到這裡,嘴角上揚,微露出潔白如貝的皓齒,柔聲道:“許大掌櫃如此擡愛我,我十分感激,但我鄭保兒無論如何都不會離開挽袖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