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四死了,死得透透的。
賈婆子夜裡回到張府,第一時間便是去向主母複命。
佛堂裡,張夫人滿頭珠翠雍容華貴,此刻正虔誠無比地叩拜着神佛,口中念叨“請保佑我兒高中,複我母家門第。”
賈婆子站在一旁,直到張夫人叩拜結束,方才上前将她扶起。
“事情辦得如何?”
“夫人,畢四死了。”
“什麼?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接着,賈婆子添油加醋地說起陽谷縣發生的事,又道“奴婢以為這畢四也是死有餘辜,此番若真讓他成事往後指不定又想出什麼腌臜算計,這樣的人留着始終是個禍害……幸虧夫人使我前去,叫我正好戳穿了他們的陰謀,不然府上出了這等惡事壞了夫人苦苦積攢的福德,累了公子氣運,可是不得了!”
“罷了,他這叫惡有惡報,倒是那潘金蓮……是真叫她陰差陽錯尋到了親人?”
“真再沒有這樣巧的事了……想來許是上天暗示。”
“暗示?”
“是上天安排為夫人再積善緣,看來此番公子所求……”
“噓,不宜宣說。”張夫人滿臉謹慎,又繼續說道“我茹素多年行善積德,隻為我兒求得功名前程,容不得任何人壞事……此事就這般揭過吧,你說得對,這是又積善緣。”
日出東升又是一日,陽谷縣裡,王婆的茶坊照常開門做生意。
今日一早她就出門了,抱了個包袱從後院門回來,是賈婆子留下的東西,包袱裡是衣裳與錢銀,還留了張字條給她。
字條給了王婆提醒,隻要潘金蓮一日沒有被官府認可新身份,就依舊存着極大的被武大郎搶奪的風險,不隻因她是被武大郎捏着身契的潘金蓮,更因她是奴籍之身,是脫了手握身契之人就難立足的人。
王婆從前雖也聽了不少人間事,但許多事都知曉得粗淺,比如她隻知奴仆視同主人家的所有物,主人家可以随意處置其去留歸屬,但卻不知奴籍才是真正迫使他們受控于人的沉重枷鎖。
王婆猜測,故事裡潘金蓮沒能早早逃離武大郎的又一重要原因便是——因為她的身籍,潘金蓮既是奴籍且身契又被武大郎拿捏,即便逃離也是會因無戶籍需東躲西藏,這樣的世道之下,稍有不慎更可能淪落風塵。
且武大郎後來更可能為了控制潘金蓮自由,沒有到官府為她脫籍,潘金蓮名為妻子實則隻是被他拿捏了身契的奴婢,供他行使着夫君與主人的雙重便利。
可以想象,敢于反抗張大戶的潘金蓮,若能脫離奴籍又怎會甘于屈從武大郎?
想到這,王婆覺得祝神婆的話沒錯——說故事的人隻會說想讓别人聽到的事。
王婆抱着包袱上了二樓,經過一夜休息潘金蓮的臉色好了許多,但額頭上的紗布仍昭示着她昨日的種種經曆,王婆來時,潘金蓮正在縫補虎妞的衣裳。
“你好生歇着,幹這些作甚?”
“手上不做些什麼怪不習慣的。”潘金蓮隻是想找些事分散精力,不想滿腦子都是昨日公堂上的事“王婆您找我有事?”
王婆在潘金蓮面前坐下,開門見山道“你往後有何打算?可還有什麼靠得住的親戚投奔?”
潘金蓮搖搖頭。
“也是,都十幾年了,也談不上靠得住,指不定還打你的主意。”王婆歎了一聲氣,繼續道“雖然眼前那武大郎消停了,但難保往後不會再找麻煩,我的意思是……”
潘金蓮一雙杏眸亮晶晶地望向王婆,王婆也看着她——真美!
“如今朝廷允受災荒流民就地附籍,你不如持那戶籍殘頁,重新登了戶籍,做了良籍女子。”
說實話,潘金蓮也起過這念頭,她深知此事雖有風險但若能成便是改了她的命。
可做良籍女子也有難處,從前她是奴籍無需征稅,一旦立了良戶籍便要納稅的,自立女戶納的稅額更高,她這些年是藏了些私房可都還在張大戶府上。
“來,這是賈婆子托我給你的。”
潘金蓮接過包袱打開,淚水登時落了下來——因為賈婆子的善意。
說實話,王婆從頭到尾都覺得這賈婆子有些怪,從跟随畢四到陽谷縣,到收拾了潘金蓮的細軟帶來,再到離開陽谷縣前匆匆留下字條提醒……
這賈婆子仿佛提前做好了一切打算,如同先知一般籌謀了諸多。
此時王婆又想起一件事,繼續道“你可願意落在我戶下,充作我失散多年的女兒?”
依據夢中記憶,原身王婆這些年一直無法接受女兒故去的事實,所以也沒有去官衙消除戶籍,來到陽谷縣後也向衙門謊稱跟女兒是因天災失散,一直保留着孩子的戶籍,算算年紀确與潘金蓮相仿。
王婆覺得光使法子得了良籍還不夠,讓潘金蓮充作王婆的女兒才更有穩妥,一來潘金蓮從此成了良籍女子,二來是有王婆這個市井婆子撐腰,潘金蓮不會因孤女身份再被其他人輕易惦記。
聽到這個主意潘金蓮有些不可置信地呆望着王婆,與王婆的相識如今想來她都覺得像是做夢一般,眼下聽到提議隻覺這也許就是緣分,是她們之間的緣分。
“可……可若有一日您女兒回來……”
“她年幼病故,隻是我放不下她,若以她之名能幫了你,也算為她積攢了陰德。”
凡人以故去者之名所行善事确實會為其積攢陰德,助其早日投胎,或是收獲其他機緣。
潘金蓮聞言幾欲又要落淚。
王婆見潘金蓮淚盈盈的,恐她又哭忙道“你若願意便這麼辦,你若不願意……”
“金蓮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