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縣令的弟弟名喚池嵩,而今尚未及冠,遠看好一個高大挺拔的俊俏郎,近看……就是過得有點糙,當然男兒粗糙些很正常,尤其是像這樣沒成家的,又常年在外走镖,可太正常了。
“弟弟,前些日我與你嫂嫂說的,你考慮得如何?而今舅舅舅母已故去,那頭也已無其他長輩親眷……你雖年幼過繼給舅舅舅母,但我們仍是血脈至親的兄弟。”
“哥哥,男兒志在四方,這陽谷縣雖有哥哥嫂嫂在,但我還是想在外頭多闖蕩闖蕩。”
“男兒有志是好事,其實……其實為兄留你也有私心。”鄭縣令故作地重重歎氣,接着道“這陽谷縣裡有一地頭豪強,名喚西門慶,這西門慶不僅與前任縣令勾結做着違法勾當,還是個欺男霸女的卑劣之徒……”
池嵩聞言皺起眉頭“那可真是個大禍患。”
“為兄雖考得功名做了這陽谷縣的父母官,但在西門慶眼裡不過是個蝼蟻,上任以來我不得不與他虛與委蛇,心中隻想着早日将此人斬除,還陽谷縣百姓一個安甯。”
池嵩聽了直點頭。
“弟弟,你可願留下助哥哥一臂之力?斬除西門慶必然是艱難險阻,說出來不怕弟弟笑話,我一介文弱書生也實在有些害怕,你嫂嫂一介弱質女流,侄兒又年幼,我也唯恐他們遭連累……弟弟你武藝高強又是我至親之人……”
“哥哥你不必說了,此事包在我身上,讓你絕無後顧之憂。”
“好好好,我們兄弟齊心必定其利斷金。”
“隻是我眼下護送商隊西行,又已接了明年開春押送官銀的差事……”
“無妨,你先好生料理手頭上的事,這西門慶前幾月出門去了,據說沒個一年半載回不來。”
兄弟倆幾句話就把事情聊妥了,池嵩也不繼續留着打攪兄長處理公務,先行一步離開。
池嵩剛走沒多久,甄氏來了。
“如何,小叔應了嗎?”
“應了應了,我這弟弟還真是……重情重義的純直之人啊,不來這苦肉計,還真說不動他。”
“又如何說是苦肉計,你立志斬除西門慶這等地頭豪強本就是險事,小叔在我也才放心,屆時若真有個什麼,還是自家人最靠得住。”
“是啊,再是骁勇忠義之士,也比不得自己這知根知底的親弟弟。”
時間一晃,轉眼便是中秋當日。
傍晚,天還未黑,王婆便早早關了茶坊,帶着一大家子去逛燈會。
斜對門的銀鋪也早早關門,得知姚晁也是要去燈會,王婆招呼着他一道同去。
陽谷縣的中秋燈會,算得上是縣裡每年的盛事,夜幕之下,燈火将街道映照得恍若白晝,街邊小販吆喝叫賣,熙熙攘攘的人群仿佛怎麼都看不到盡頭。
王婆掏錢給幾人都買了一隻塗繪面具,面具上是形色各異的神獸相,有的像羚羊有得似白虎……這是陽谷縣的傳統,在節慶戴上神獸面具,驅災避禍。
因為燈會上人實在太多,陳三娘牽着虎妞,不一會兒便被人群沖散尋不見王婆二人,身旁隻剩了姚晁,姚晁個頭高平日不顯,今日立于人群之中确實格外凸顯。
“娘……哎呀……我什麼都看不到啦。”
“娘抱你。”
“我來吧。”姚晁主動抱起了虎妞,虎妞抱着他的脖子也不認生。
虎妞今年剛滿五歲,遠沒有到男女大防的年紀,陳三娘因此也沒多說什麼,倒是看到被高高抱起的虎妞,想起了幼年時被父親抱着去看燈會的自己,眼前虎妞與幼年的自己可謂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不遠處,王婆與潘金蓮笑看着三人同處的和睦……是的,一切都是她們的計謀。
“娘,您這一招實在高!”
“那是!走,買糖漬果子吃去!”
“買了糖葫蘆去看祝姨祭月。”
祭月也是中秋燈會的一項重要活動,祝神婆也因此不得閑,今晚她接了三場,兩場是給縣裡富戶女眷賜福,還有一場便是這燈會上的祭月儀式。
王婆擠開人群去買糖漬果子,叫潘金蓮在路邊的花燈攤前等她,潘金蓮乖巧等候,忽然隻聽人群裡爆發一聲喝彩,她循聲扭頭看去,隻見一潇灑身影手抱幼童從天而降。
這一刻,她在想:話本裡果然不是騙人的。
那潇灑身影落地後,将孩童歸還至一對夫婦手中,夫婦二人感激道謝,緊接着那人卻朝她這邊走來。
“老闆,這兔子燈怎麼賣?”
花燈攤前,響起男子年輕清亮的聲音,潘金蓮偏頭朝他看了一眼,企圖瞧瞧他面具後的模樣。
“六姐兒,糖漬果子買到了,走吧!”
王婆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潘金蓮隻好作罷“娘,我來了。”
男子也聽見了王婆的聲音,他摘下面具,朝母女二人看去。
潘金蓮也似感受背後視線,扭頭看來,如願看清了他的模樣——哦,原來俠客長這樣。
“弟弟,瞧什麼呢?”鄭縣令今日也帶着家人來逛燈會,妻兒都在酒樓上瞧熱鬧,隻他與弟弟二人戴着面具走在街頭。
“沒什麼。”池嵩搖搖頭。
“瞧你那愣頭樣,我還以為你是遇見了心儀的小娘子……”鄭縣令打趣弟弟。
池嵩笑笑,剛剛他隻是聽到那一聲六姐兒想起了一位故人,幼時他遭人拐走賣給了人牙子,幾番想逃都被捉回關起來不給吃喝,與他關在一起的那女娃幾次偷藏餅子給他,還助他逃脫。
他曾許諾等回到家就找人來救她,他沒食言,但她食言了,人牙子說她染病死了。
此事一直橫在他心裡,也猶記得她曾說過,她被母親騙說去買糖漬果子叫她等在一處不要離開,結果卻是一去不複返将她賣給了人牙子,好在今日這名喚六姐兒的女子未被蒙騙也等來了自己的母親。
中秋過後,天氣漸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