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計劃裡原沒有他,他的執着攪亂的不僅是他自己的人生,也拖住了她的步伐。
已至化境的修士,生命恒久綿長,在這山上即便待上百年,于她也不過是須臾。
但這百年,卻是他的一生。
季厭沒有再說什麼,默許他留了下來。
那日她帶回來的木柴很多,小家夥又早囤了不少吃食,不用出門的日子裡,他在千山門不知哪個房間裡尋出一柄小刀,開始修木頭。
木柴或細或粗,或長或短,他将樹皮削去放在一旁,琢磨着手中的部分。
不多時,那些木頭在他手中便初具雛形,像是他在山間見到的小動物。
他自己琢磨出來的雕刻手法雖有些粗糙拙劣,但以稚兒童真的角度看到的事物頗有一些趣味。
于是他多做了些,一齊拿下了山去賣,這些小玩意兒在山下倒也賣得很好。
山下的居民很熱情,偶爾還會給他些自家做的饅頭小菜,有時候還會收到些好心人給的舊衣服。
每每這個時候,他總是興高采烈地踩着夕陽的餘晖趕回來,若是當日賺的多,他還會給季厭帶上個糖油餅子。
隻是好事不長久,等到冬日雪融,開春後鎮子上來往的人便多了起來。
照顧他生意的人多了,便有其他商人失了衡,他們找幾個小朋友砸了他的東西,又每天在他的小攤子上搗亂,惹得他做不成生意。
季厭找到他的時候,他在山下一棵大樹下坐了很久。一身衣服又髒又破,頭發也給扯亂了,籃子裡的木雕也髒兮兮的,不少還破了相,看樣子都賣不了了。
看見她來,他慌忙站起身來,胡亂抹了抹臉,将臉抹的幹淨了些,揚起一抹笑容道,“姐姐。”
“你怎麼下山了?”他轉頭看了看天邊,這才恍然驚覺天邊最後一抹殘霞也要落下去了,天色此刻已是黑下來了。
“回去吧。”季厭伸出手,片刻後搭上來一隻被擦了又擦,幹淨而溫暖的小手,緊緊地回握住了她。
那晚,她給他起了個名字。
叫阿衡,随她姓。
人其實不該輕易地給喜歡的東西取名字,這個道理季厭當時并不明白。
取了名字便會自然而然生出些不一樣的情感,輕易割舍不下。
譬如,她知道沒有禦寒的衣物和過冬的食物,他很難捱過這個冬天,但她初時并不在乎,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路要走,他需要自己為之想辦法。
可現在,她想,他既然是季衡,或許隻是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叫他平安長大,也未嘗不可。
平安鎮鎮子不大,遠離城池,卻因着每年往來旅客不少,因此也有幾分富庶。
季厭在鎮子上掠了一圈,在猶豫了片刻是在去店裡端盤子還是去街上去耍雜技後,她開始思考要不要直接帶季衡去找個大宗門投奔。
以她的實力,成為個長老不是問題,完全足以供養季衡,宗門還附加教書的服務,似乎是個很好的選擇。
但一想到成為長老便要身不由己,或許要她帶徒弟,還要早起授課,季厭果斷放棄了這個想法。
路過一個算命的攤子時,一個老婦人不停地抹着淚,正在苦求什麼化解之法。
季厭于八字奇門等術并不精通,但她觀此婦人眉宇間隐有黑色,又周身缭繞着淡淡的妖氣,便大概猜到了所為何事。
平安鎮周圍多山,而人迹罕至的山間密林又多為妖靈修煉的場所,因此在平安鎮偶遇下山來的妖并不算稀奇,她便曾在人群中觑見幾個。
他們似早已混在平安鎮中多年,一言一行皆與普通居民無甚區别,也與街坊鄰居打成了一片。
說起來,倒是與月竹林外逍遙鎮上很像,隻是他們将自己的妖力與妖的模樣都藏了起來,将自己僞裝成了普通人的樣子。
攤主身着灰黑色袍子,頭上隻插了隻木簪,穿着素淨得幾乎有些潦草,袍子上打了好些個顔色各異的補丁。
她此刻眉宇間難掩愁意,瞅見季厭的時候忽然眼睛一亮,高喊道,“仙人!”
季厭一身素淨的布衣,與鎮上姑娘的打扮并無多少區别。
她看了看周圍,确認她就是喊的自己,這時,那灰衣女子已緊走幾步,将她拉了過去。
“不知仙人可有閑暇?這位嬸嬸家中有大妖纏上了她女兒,似乎是隻……貓妖,仙人若能幫忙,嬸嬸願奉上十兩銀子。”
十兩是個不小的數目,季厭有些心動。
女子語速極快,拉着季厭又對那婦人道,“這位就是我剛剛提到的那位貴人,可以幫你解此厄運,助你家平安度過此劫。”
不容季厭推辭,婦人已由悲轉喜,拉着她便要回家去捉妖。因着十兩銀子的緣故,季厭并未拒絕。
将那小貓妖收了,婦人感激涕零地給了十兩銀子作為答謝,季厭才走出婦人家門,便見那灰衣女子正倚在門口一棵大樹下等着自己。
她見季厭出來,笑意盈盈地迎了上來,順手在袍子上擦了擦手,沖季厭拱了拱手。
“前輩,方才事急從權,如有冒犯,還望見諒。在下藏雲宗弟子素枝,不知前輩可有山門?”
“如若不棄,素枝願以蒼雲宗浮雲殿大弟子身份,請前輩為藏雲宗長老,浮雲殿願每月奉上一百上品仙石。”
秦素枝再開口時,态度格外恭敬,舉止神情頗有她大弟子的風範,就是那一身打滿補丁的衣服也頗為惹眼。
“一百……上品仙石?”大宗門的長老待遇這般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