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時剛至,雪沫子洋洋灑灑飄墜。
姜府門前的喜綢沾滿雨水,濕答答粘在一處,零落飄搖。
天公雖不作美,但與定國公府的婚期将至,聖上賜婚,誰也不敢怠慢了去。
孫嬷嬷奉命來察看府中布置,走到花圃邊,一腳踩入水坑,差些跌倒,“哎呦,都死哪去了?快些将這水掃了去,明日便要迎親了,摔着了人,扒了你們的皮!”
一聲呵斥,院中的下人才懶懶散散舉起掃帚。
風雪肆虐,挦綿扯絮。
孫嬷嬷望着滿院狼藉,不由得紅了幾分眼眶。
老爺身涉滄州郡貪墨案,幾日之間便從工部尚書貶為太仆寺典牧署丞,怕是要在太仆寺養一輩子的馬了。
這堂堂尚書府,一夜之間跌落塵埃,莫說外人落井下石,便是自家下人也開始找門路另覓生計。
唯有這樁婚事,也不知是禍是福。
思及婚事,她又開始惴惴不安起來。
可事到如今,也沒有旁的法子了。
她絞緊帕子,往姜芾住的院子走去。
翠微院。
姜芾一襲淡青色錦襦,未施粉黛,已埋頭端端正正寫了兩個時辰的字了。
“娘子,奴婢去拿了些點心來。”
蘋兒拎着食盒進來。
姜芾抿了口熱茶,露出兩個淺淺梨渦:“蘋兒,我不餓,你吃吧。成婚在即,我怕字寫得不好,不能讓人滿意,我再寫幾張。”
蘋兒本是姜夫人宋氏身旁的人,被派來服侍一個鄉野丫頭,自然有一肚子不滿。
她悻悻望了一眼那字,仍是歪斜潦草,錯字連篇。不禁腹诽:她若嫁過去,怕真是要丢姜家的臉。
姜芾自然不知她所想,兀自挽袖磨墨,越寫越起勁,嘴角也翹了起來。
明日便要成婚了。
她隻要一想到未來的夫君是定國公世子淩晏池,便如溶溶春光灑上心頭,喜上眉梢。
定國公府可是高門顯貴。
是以來到姜家的這一個月,她每日都在廢寝忘食讀書寫字,雖然累,可能嫁給自己的心上人,她心甘情願,樂此不疲。
她與淩晏池,是有些淵源的。
兩年前,他在她的家鄉江州浔陽任縣令。
清水灣喬家的兒子喬牧貴欺男霸女,曾将她強擄去家中,逼她作妾。
她誓死不從。
她爹上喬家讨人,卻被喬家惡仆打傷,是縣令淩晏池不畏張家勢力,秉公執法,替她聲張正義。
那年公堂上,她微微擡頭,玉面男子撞入她眼簾。那人皎若君子,仙人之姿,就如一塊純澈無暇的白玉,叫人恍了心神。
他問她話時,聲色溫潤清冽,如珠玉灑入清溪,又緩緩淌過心田。
可她也知曉,他們身份天囊之别。她雖愛慕他,卻隻能藏在心底,不敢說,也永遠沒機會說。
如今,是上天眷顧她,要讓他們結為夫妻。
三月前,爹病重去世,大伯二伯占了她家的房,她無家可歸,不知如何是好。
她忽然想到爹臨終前與她說了一句話。
爹說昔年前救過一位墜馬的同姓姜的監察禦史,那位大人留下名諱,說來日遇事可去長安尋他相助。
她一路上京,尋到了工部尚書府姜家。
隻打算借二兩銀子,好去蘇州投奔舅舅。
在姜家住了幾日後,姜大人因案被貶,原本與定國公府有婚約的姜二娘無故失蹤,姜夫人以淚洗面,從此卧床不起。
婚事在即,偏姜氏族中又未有适齡女子,無可奈何之下才求與姜二娘有幾分挂相的她替嫁。
原本她不敢做,可一想到淩晏池,那絲奢望總如爪子般撓着她的心。于是她又想,姜家已為她做足了身份,若是淩家不會察覺呢?
嫁給愛慕之人,她無法抗拒。
最終,她答應了。
她舉目無親,隻盼着與心上人琴瑟和鳴。
孫嬷嬷進來後,看到那幾張變扭的字,先是眉頭一皺,終歸是忍下去,笑道:“娘子辛苦了,松梧院擺飯了,夫人差奴婢來喚娘子用膳。”
“大雪天還勞煩嬷嬷跑一趟。”姜芾在鄉下長大,甚是通人情與世故,忙放下紙筆起身,“那莫要讓姨母久等了。”
病來如山倒。
宋氏面黃肌瘦,哪裡還吃得下飯,湯藥一碗一碗端進來,整間屋裡藥味彌漫。
孫嬷嬷領了姜芾過來,又念着夫人的病情,端了碗清淡的菜粥進來,鼻尖一酸,“夫人,您吃一些吧,您若熬壞了身子,老爺與大郎該如何是好啊!”
宋氏拿帕子拭淚,隻問:“有柔兒的消息了嗎?”
孫嬷嬷搖頭,“沒有消息也好,二娘就是跟那窮酸舉子跑了,等想通了,自然就回來了。”
宋氏哭道:“柔兒命苦啊,她自幼與家裡失散,在江州道廟長大。如今好不容易回來我身邊,也怪我待她嚴苛,非逼她成婚,她定是與我賭氣才走了……是我的錯啊!”
孫嬷嬷替她順氣,老爺被貶,二娘子不知所蹤,家中一派愁雲慘霧。
主仆二人哭成一團。
宋氏眼底泛起憤意:“柔兒若在,這樁婚事本是她的,又怎會輪得到那個姜芾!”
“夫人,别說,别說!”孫嬷嬷捂住她的嘴,狠狠搖頭,“咱們就當爛在肚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