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瞬,隻聞雨落檐角,滴答分明。
存雅堂内靜得好似結了一層冰。
姜芾面色有些不自在,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也不想再與她們周旋。
她以為說幾句好話便能消除人心底的隔閡,為此絞盡腦汁想措辭,日夜勤勉學禮儀,到頭來還是她太天真了。
她是什麼人,眼前的她們又是什麼人。
她能大大咧咧坐在牛車上與村裡那些好友談笑,又怎能妄想坐在這高門大院内與這些生來尊貴的貴人說話。
初到淩家,對她最好的是淩晏池。
她留在長安,也是為了他。
一想到淩晏池,她便覺得可以對這些置若罔聞,視若無睹。
隻要他能慢慢喜歡她就好了。
“是嗎,看來碧蘿娘子眼光也是極好的。”她勉強扯笑,裝傻充愣,下一句便以身體不适為由請辭。
阮氏彎起嘴角,“四妹妹許是看錯了吧,大嫂出身官宦人家,怎會戴一支丫鬟戴的簪子,别是碧蘿這丫頭手腳不幹淨,偷了哪個主子的首飾戴出來招搖。”
碧蘿屬實是無妄之災,跪下喊冤,“四娘子,奴婢冤枉啊,這是奴婢省吃儉用,一百錢在外頭買的,此事您是知道的。”
此事不假,淩可清喚碧蘿起來,朝阮氏抱怨了幾句。
可碧蘿此話一出,無異于坐實了新進門的大少夫人囊中窮酸,戴一隻一百錢的簪子。
存雅堂兩側候着的丫鬟婆子無不對姜芾投來不屑的目光,有的甚至側身偷笑。
姜芾隻覺腦袋在嗡嗡地轉,将頭垂得更低。
倒不是因這根簪子令她沒面子,她這輩子還沒戴過值一百錢的首飾呢,她隻是不習慣十幾雙眼睛齊齊在她身上逡巡,讓她像隻箭靶子一樣。
“好了。”秦氏身為主母,看夠了熱鬧,也該出來裝好人維持體面了,“老大媳婦頭上這根簪子既是嫁妝,成色與用料定是貴重的。你們一群不識貨的,沒得叫人笑話!”
姜芾總算觊到空子,以風寒為由先離去了。
出了存雅堂,空氣都清新了不少。
蘋兒就在存雅堂外侯着。
方才發生的事她都看得一清二楚。
淩家這些人也太過分了,怪不得是繼母呢,自個兒膝下生養的都是些什麼東西,蛇鼠一窩,捧高踩低,明擺着就是要給人下不來台。
可想到那些廉價寒酸的嫁妝,她有些心虛,摸了摸鼻尖,“少夫人。”
“怎麼了?”姜芾擄着裙擺,跨過花圃旁的道道溝渠,“早膳都沒用,你可是也餓了?我們快些回去。”
“您不生氣嗎?方才他們那般過分!”蘋兒見姜芾尋由頭出來,便猜她定是不高興的,“少夫人,嫁妝的事定是擡禮的人馬虎大意搞錯了,明明……”
明明夫人同她說過的,會把二娘子的嫁妝給姜娘子,不能叫她在淩家落了臉面,讓人笑話姜家。
怎麼事到臨頭,又辦的如此寒碜。
她是夫人派來跟着姜芾的,實在是怕她因簪子的事察覺出什麼,一氣之下不幹了,将這件事給抖落出去,到時候姜家完了,夫人也不會放過她。
她頓了頓,隻能先想法子先穩住人,“少夫人,那些首飾都不是時新的了,不如明日我都拿出去典當了,打幾樣新頭面戴。”
“不用了。”姜芾搖頭,腳下步履飛快。
她肚子都快餓扁了。
至于嫁妝,無論搞沒搞錯那都不是她的東西,她與姜家非親非故,況且替嫁這事她也有奢望,姜家沒逼着她做,是她一心想嫁給淩晏池,這才答應的。
姜家如今舉步維艱,卻還願送六台嫁妝來,她已經非常感激了。
“我沒有生氣,我尋借口離開隻是因為我與她們不合,她們似乎也不想同我說話,何必杵在那令雙方都不快活呢。”
她扶了扶發髻上的簪子,細閃的流蘇尾垂在手心涼涼的,她還是覺得很漂亮。
後院綠梅開得正盛,她擡頭望了幾眼,一束枝桠被秀綠壓彎,争先擠出高聳白牆。
“我就是覺得這根簪子好看呀,旁人有又如何,難不成因為這綠梅好看,就不準旁人看?一樣點心好吃,就不許旁人做來吃了?”
這般不講理,那人家還不得打她。
蘋兒歎了聲氣,默默将傘移得離她近了些。
二人正要回绮霞院,卻見自西南角的偏門轉進來一人,徑直朝她們走來。
到了跟前,那丫鬟行禮,恭順開口:“見過大少夫人,奴婢又青,自東府來,是我們三少夫人的貼身丫鬟,我們少夫人想請您賞臉去東府喝茶解悶兒。”
東府的三少夫人。
姜芾若有所思,淩家上下的主子她早已備足了功課。
淩家父輩有兩兄弟,如今也未分家,大房定國公淩仕華一家住在西府,二房淩仕年一家住東府,因兩兄弟親睦,小輩們俱是從高到低按年紀排輩。
淩晏池為長兄,秦氏所生的淩明珈為老二,東府的淩子翊行三,最小的便是四娘淩可清。
老三淩子翊的妻子蘇氏,倒是無人跟她提及過,是以,她也不知蘇氏是個怎樣的人。
但轉念一想,能嫁到淩家為正妻的女子,家中定是官名煊赫,就譬如阮氏,為人高傲毫不饒人。
一想到阮氏,她眸子淡了淡。
身份擺在那,她如何賣笑讨好,她們也不屑一顧。
“大少夫人不必擔心,我們少夫人最是和善,祖上也是江州人,聽說您曾在浔陽的道廟長大,便覺着與您有緣。”
又青格外客氣:“我們少夫人本想親自來請,可礙于近來身子有些不适,在等着大夫來看診,故而隻能派奴婢前來。”
話說到這份上,姜芾再想開口拒絕也不忍出言。
當初因她習慣了家鄉風俗,怕露出馬腳,姜家才對外稱自家失散的女兒這些年在浔陽的道廟長大。
沒曾想誤打誤撞,竟還遇上同鄉。
她雖不了解蘇氏,不過聽又青一番言語,覺着這三少夫人似乎不同阮氏那般不好相與。
她就是這樣的人,心腸軟,不善回絕。
總愛往好的地方想人。
去一趟罷,人家在等她。
又青帶路,穿過西府幾道院門,便到了東府。
東府與西府無異,同樣朱顔碧瓦,清貴富麗。
走入靜瀾院,花圃幽香陣陣,姜芾不知那是什麼花,但能令不應季的花卉在寒冬臘月開得盛烈,定然是花了不少功夫侍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