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下站着一位眉眼淡雅、清瘦窈窕的女子。
女子不顧廊下大雨,撐着傘便迎了出來。
“見過大嫂,大嫂恕罪,本該是我這做弟妹的去拜見你的,可大夫前拖後拖這個時辰才來,我着實走不開,大嫂勿怪。”
這便是三少夫人蘇淨薇,安陽侯的孫女。
姜芾聽她說話異常舒服,她雖看着清冷端莊,言語神色卻全然不是那副端着的樣子,流利親和,款款大方。
“弟妹不必多禮。”
她淺淺挂笑,仍是那拘謹且規矩的模樣。
因阮氏那遭,她還是有些怕,已不大敢先說話。
對方說什麼,她便接什麼。
蘇淨薇最先察覺到她衣裳濕重,進了屋便屏退衆人,拉着她的手,憂疾道:“大嫂,這倒真是我的罪過。”
姜芾心中一暖,“不妨事的,這是出了祠堂那會雨大淋的。”
蘇淨薇眉頭一皺:“你看我,我就是受了風寒,都吃了半個月的藥還不見好。”
語罷,又喚人備了衣裳鞋襪上來。
姜芾委實不想麻煩旁人,忙要相拒:“弟妹不必如此,我身子骨硬,過會兒回去換便可。”
“那怎麼成?我怎能讓你濕着回去。”蘇淨薇接過衣裳,又着人在更衣偏閣添了炭火,把人往裡推,“大嫂莫嫌棄,我今年也沒置辦幾身時新的衣裳,都是去歲的舊花樣,但皆是嶄新的,大嫂你且去換了,好教我安心。”
她字句誠懇,姜芾不好再拒,喚了蘋兒一同進了偏閣。
蘇淨薇拿進去的衣裳是一件珍珠白銀絲繡梅襦,蘋兒摸上手便訝道:“少夫人,這是雪緞,料子貴得很。”
料是姜芾這等不識貨之人也看出這衣裳料子比自己身上這身滑膩柔和。得知是這般貴重的料子,就算她本想先換上,待日後洗淨再歸還此時也生怕弄髒了。
她有些不知所措,不知該不該換。
外頭響起碗碟碰撞的清脆聲,蘇淨薇催促下人擺了早膳,叫她換好便出來吃。
姜芾不想讓人久等,還是換上出來了。
屋内地龍暖熱,珠簾搖曳,果然是擺了熱膳。
“多謝弟妹,待明日我定洗淨歸還。”
蘇淨薇看出她羞澀難安,便也點點頭:“那大嫂你這身衣裳也放我這,洗淨後我着人給你送去。”
“來,快坐吧。”她怕人拒絕,不給時機,直接拉人坐下,“大嫂今晨忙着上香敬茶,定還未用早膳吧?”
桌上擺着兩碗熱氣騰騰的牛乳粥,還有幾碟小菜,姜芾神色乍然,她竟看到了醬腌菜、泡蘿蔔和腐乳。
這是她家鄉那邊的小菜,她來到長安後都吃不上了,本以為如淩家這般的高門,桌上應是山珍海味,可居然能看到這些東西!
“你喜歡吃嗎?”蘇淨薇問她。
姜芾點頭,像搗小鼓一般果斷,“喜歡。”
蘇淨薇笑道:“我也是在江州長大的,我就猜你吃得慣。”
二人熟稔後也不再那般端着,蘇淨薇邊吃邊道:“大嫂,你别與她們一般見識,往後你若是悶得慌便來找我。”
她得知了今晨西府存雅堂的事,當即便覺得她們着實過分。
姜芾撥動羹勺,嘟囔着:“我怕自己會做錯,是以方才見你時隻得謹言慎行。”
而後又歡顔一笑,拍着胸脯: “如今倒覺得,這一趟沒白來,便是風寒也值了!”
蘇淨薇嗔她幾句。
她從來沒見過她這樣有趣之人。
淩家總算嫁進來一個說得上話的女眷了。
她道:“當年我祖父任江州司法參軍,是個八品地方官。我與夫君一見傾心,他跟家裡鬧了半年,公爹和婆母才同意我過門。婚後我日日謹小慎微,如履薄冰。”
她說着說着,眼眶悄然生紅,“後來我祖父立了軍功,聖上封侯賜宅,那些人就像轉了性子,就連婆母也似變了個人,讓我執掌中饋,再不曾刁難我。”
“我就像是……一輩子活了幾輩子一樣……”
姜芾如同嚼了梅子,滿口酸澀,越聽越沉默。
這種孤身無依的苦日子她豈能不知,她與爹相依為命這麼些年,不知受了多少這種冷眼。
人人都能上來踩他們一腳,在那些有權有勢之人眼中,他們做什麼都是無理的。
望着蘇淨薇,難怪她覺得她親切,這份莫名的好感是多少僞裝都演不出來的。
如今珠翠環繞的一個人,竟也是受過苦的。
“苦盡甘來啊,後面都是你的福氣。”
蘇淨薇抹了抹眼角,“我從不喜那些勢利之人,一見大嫂你便覺得親切,往後你就常來東府玩。”
姜芾徹底放下心防。
她還是認為真心待人不會錯,世間還是好人多。
用過膳,下人送了湯藥進來,蘇淨薇愁眉苦臉,端起藥碗一飲而盡,“我每次喝這藥便同上刑一般。”
姜芾細細一聞,緩緩道:“藥苦是因加了一味黃芩,你喝的這湯藥一看便是治風熱症,既有金銀花、連翹、紫菀、葛根,再添這味黃芩作用不大,還平白增了苦氣。”
蘇淨薇雙眸一亮:“大嫂居然會醫術!”
姜芾知她信得過,便半真半假道:“廟裡人來人往,為了生存,便也學了一門手藝。”
蘇淨薇驚歎不已,她并不覺得女子會醫術有何不成體統,她從前與祖父在江州時還下過田插秧呢。
二人聊到晌午,外頭雨休風止。
烏雲散開,露出半線日光。
姜芾起身告辭,蘇淨薇神色隐忍,似是還有話說。猶豫半晌,她還是開了口:“大嫂,今日我本也是有一樁事想拜托你。”
“我若能幫到你,定然在所不辭。”
蘇淨薇:“我夫君為人憨厚,從來看不清人心,半個月前被人騙去永豐樓喝酒,許是喝了兩口馬尿就醉糊塗了,與那些子弟妄議立儲。那日碰上大理寺的人來永豐樓辦案,将這些纨绔一并扣了去,聽聞其他人關了一兩日也便放了。”
她邊說着,邊褪下腕上的镯子。
“大哥任大理寺少卿,為人剛正,關了夫君半個月。我也知大哥是為了淩家好,怕禍從口出,可我那夫君是個沒用的,看到隻老鼠便要吓個半死。我整夜憂得睡不着,這半個月也該讓他長一輩子的記性了。可大哥不放人,任憑誰說都無用,不知大嫂可否替我勸勸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