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晏池兀自進了書房。
姜芾立在原地,冷風卷動廊下的簾子,肆無忌憚抽打在她單薄的身上,她心頭湧起說不出的落寞。
她進了屋,再次從食盒取出放涼了的菜肴,味同嚼蠟般吃了幾口。
這些菜過于清淡無味,她不大吃得慣,可绮霞院的廚房向來是按照淩晏池的口味做菜。她不能說她吃不慣。
他愛吃什麼,她便也吃什麼。
或許人的口味是會變的,慢慢她就适應了。
淺淺用了幾口,她陡然憶起白日望見過一盒碧螺春茶葉,便親自去沏了盞茶,欲送進書房。
她看得出淩晏池一心撲在政事上,與她之間并無什麼話題,可政事她又不懂,到底該如何才能多與他說幾句話呢。況且她答應了蘇淨薇,要試着提一提那樁事。
思來想去,她拿了幾張抄家規的箋紙,打算以字寫得差強人意,想請他指點為由去找他。
書房點了香,這新香氣味淡雅清幽,最是醒神,可淩晏池眉頭緊鎖,面色沉冷,神思難以清靜。
他回憶起清鶴山的事,也不知有幾分把握。
他與周濛初的老師,前任宰相趙說年事已高,兩年前便挂冠而去,隐居在長安城外的清鶴山。
近來長安發生的事,包括滄州郡貪墨案牽連一大批官員貶谪下獄、他與姜家女奉旨成婚、周濛初得罪甯王被害,他老人家遁迹山林,一概不知。
當年陛下登基,老師有着從龍之功,他歸隐這兩年間,陛下曾多次微服去清鶴山看他。陛下雖越年老越昏聩多疑,唯獨少時的這份情誼是看重的。
周濛初案如今陛下不讓查,他隻能拿着老師所贈的玉印去求他以白身之名上疏,讓多些人調查此案,多一分公平可言。
老師聽聞周濛初遇害,痛心疾首,即刻便拟了奏疏由他呈入宮。陛下看了奏疏後,久久不語,隻留下一句朕會考慮後便逐他出宮了。
在昔日好友與親生兒子之間,實在難測聖心。
他揉着生痛的額穴,拿起周濛初生前留下的一本劄記翻看,犀利鋒銳的字迹入眼,他仿佛看到了他當年登科時,打馬遊街、意氣風發的樣子。
他撫摸封頁,呢喃:“義光,我定會還你公道。”
夜裡風大,沉速進來奉茶時順帶關上了窗。
“大爺覺着今日這香聞着如何?”
淩晏池被她一句話帶出了思緒,眼皮未擡,隻應了句:“尚可,有心了。”
沉速眉眼舒展,挂上淡笑,将茶盞往他跟前推了推,“上回王大人送的碧螺春奴婢瞧大爺不愛喝,便放到房中擱置了,這是您素來愛喝的明前龍井。”
淩晏池揭開瓷蓋,抿了一口,轉而又放下,提起筆不知在寫些什麼。
他沒吩咐事,沉速不好再繼續候着,福了福身子退下。
開門時,正好與進來的姜芾撞個正着。
“少夫人。”她望見姜芾手上也托着一隻茶盞,聞着氣味似乎就是那盒擱置的碧螺春。
她神色稍滞,句句未提方才奉茶之事,隻道,“我來給大爺關窗,外頭冷,少夫人進去吧。”
姜芾颔首含笑,二人一進一出。
她是第一次進淩晏池的書房,兩盞明亮的燭光相照,室内典雅清貴,擺放的皆是書冊古董,筆墨紙硯。
書房極靜,她不由得也放緩步履,不敢驚擾。
一放眼,便望見坐在那處低頭疾筆之人。
他一身白衣如瀑般垂落桌沿,缱绻光影打在他光潔俊朗的面龐上,瞳仁清澈,雅得不落凡塵。
她呼吸都落了幾拍,生怕驚了他。
淩晏池不曾擡眸,自然也不曾發覺她。
姜芾端着熱氣氤氲的茶盞,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喚他。
猶豫少頃,決定先柔着嗓音喚一聲夫君。
話還未出口,卻先傳來他清沉的聲音:“沉速,你提燈去一趟藏書閣,替我找一卷《唐律疏議》來。”
姜芾聽見他喚沉速,頓時有些不尴不尬。鼓了一口氣,神使鬼差道:“夫君,我去幫你找吧。”
淩晏池倏然擡頭,早已不見沉速,隻見她明晃晃地站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