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今日穿了一件桃色錦霞雲襖裙,簪着兩根樣式不同的琉璃珠花銀簪,新妝宜面,皓齒明眸。
可這一身頭面繁瑣沉重,壓她走路的姿态極為小心翼翼。
淩晏池望着她,眼底俱是那抹桃色身影,手中的書也微微垂了下來。
他的神色就像一團風雲變幻的霧。
姜芾很難在他臉上看到笑意,以至于她以為他不喜歡她這樣穿,下一刻便要挑出她的錯處來。
她就說吧,這身衣裳太過招搖了,她穿着總不習慣,夫君看樣子也是不喜歡的。
她垂了垂眼。
為了這次宴席,她幾晚上都沒睡好。
他若不滿意,她又該穿什麼去呢。
她提着裙擺就要下車,率先道:“我也覺得這身不妥,煩請夫君等等我,我再去換一身。”
“不必換了,就這身吧。”淩晏池喊住她,身子向右窗挪移,給她騰出一個位置。
往日看她總是荊钗素裙,低着頭話也很少,今日這身是她嫁進淩家這些日子穿得最合眼的一身,襯得整個人也光鮮了不少。
姜芾挨着他坐下,他話語清淡,毫不顯山露水,她看不出他的心思。
因着上次回門時他的話與今日如出一轍,她猜他今日還是不滿意她穿這身的。
那句“不必換了”興許是怕她耽擱時間,催她快些。
風清日朗,燦陽粼粼,光晖透過車簾灑到她身上,她卻還是覺得很冷。
她偷偷望他的側臉,他軀幹挺直,眉眼俊逸,就如畫中仙人一般。
可自己的樣貌、家世與才學,沒一處值得他喜歡的。她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讓他對自己也那樣笑笑。
她趁他不備,将他的衣邊掀到自己的裙擺上。
就好像,他們離得很近,他在牽她的手。
“夫君。”
馬車還未到,她便開始害怕見那麼多人,生怕自己說錯了話,問他:“到時候你會和我坐在一處嗎?”
“男女有别,自是男女隔席而坐。”
姜芾開始局促起來。
這次的宴席定國公府隻有他們大房收到帖子,可除了蘇淨薇,她又不認識什麼人。夫君不和她坐一處,她到時候該怎麼辦。
“我見的人少,夫君教教我,我去了宴上該怎麼說話。”她為今隻能求助他了。
淩晏池道:“你少說話便是。”
他知道自己的妻子出身鄉野,沒學過世家禮儀,舉止總也比不上那些長安長大的官家女子,也不覺得一時半會兒能教會她什麼,怕她失态,還是叮囑她寡言少語便好。
姜芾攥了攥冰涼的指尖,一陣失落滾覆心頭。
可想到自己确實也說不好什麼,隻能乖乖應下。
聽說是皇家宴,她還以為要進宮,馬車卻在皇城外一處富麗堂皇的宮殿前停下。
淩晏池率先動身下車,“到了,下來吧。”
他還是照舊伸出手,牽她下車。
姜芾搭上他溫暖的掌心,一絲暖意從指尖蔓延心田。
“你很冷嗎?”
他随意一句關懷,便能讓她心潮澎湃,像秋千般晃晃蕩蕩,話音又甜又顫:“我不冷,是方才吹了風而已。”
她沒放手,就想一直這樣牽着他。
淩晏池主動抽開手,徐徐走在她前頭。
“那進去吧。”
天子追思先皇後,故而建了這座清甯殿,今日的迎春宴,便是慶賀宮殿建成。
從殿門到内殿,腳下的每一寸皆是雕紋花磚與水墨石,紅牆金瓦,瓊樓玉宇。
淩晏池眉心陰沉,薄唇抿成一條線。
陛下為建這座宮殿,勞民傷财,興師動衆。
清甯殿初建時,便強遷走數萬長安百姓,更有人寫下“一丈毯,千兩絲,地不知寒人要暖,少奪人衣作地衣”的勸誡之言,直達聖聽。
可陛下沉迷丹藥,充耳不聞,為此還株連一批直言敢谏的忠臣下獄,漸漸地,朝中便無人敢言了。
這樣一座空蕩蕩的宮殿,拆了多少個其樂融融的家。
姜芾的指尖還殘留一絲暖意,跟在他身邊悄悄與他說話:“夫君,這裡好漂亮,那根柱子是用金子雕的嗎?”
“住嘴。”淩晏池冷聲呵斥。
姜芾突遭他一句冷話劈下,吓得什麼也不敢說。她鑽到一團亂緒中,想破了腦袋,也不知自己哪裡又說錯話了。
什麼都不會說,她還不如不說話。
清甯殿笙歌陣陣,鬓影衣香。
宮妃、皇子、高官攜其家眷、有頭有臉的皇親國戚都來了。
淩晏池帶她去了女席,親眼看着她坐下,叮囑了她幾遍規矩便走了,還說等散席會來接她。
女席上首坐的是淩貴妃為首的幾位宮妃、王妃、華盈公主、明儀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