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傳來嘹亮的鳥鳴,夏洵翻過身,從床頭櫃上拿過手機,摁亮一看,06:39。
他換好衣服,起床拉開窗簾。
現在正值盛夏,清晨6點多便已天光大亮,窗外不少中老年模樣的人在散步,新鮮涼爽的空氣從窗戶縫裡湧進來。
他在窗戶前站了一會,轉身走進浴室。
他早就醒了。
昨晚收到那條短信後,幾乎一宿沒睡着,天快亮才淺眯了會,又再度從噩夢中驚醒。
之後就是幹閉着眼躺床上,等時間過去。
幾捧涼水上臉,夏洵心裡翻騰了整晚的情緒才緩下去一點。
他飛速抽過毛巾擦了臉,拿起手機就往外走。
他要去見那個人了。
*
眼前的鐵制大門仍同九年前那般巍峨高大。
門口執勤的保安還是原來那個。
他走到保安室,跟保安大叔打了聲招呼。
保安愣愣地瞧了他一會,恍然想起他是誰了,響亮地笑着招呼了聲:“是你啊,好久沒見了,回來了啊!”
夏洵淡淡地笑笑,朝他點了點頭,走進了小區。
時隔九年,他再度回到了這裡。
循着記憶中的路線,夏洵毫不費力地找到了那個院子。
一扇刻着繁複紋路的厚鐵門立在他面前,門的尖端塗了層金漆,在陽光下閃着光。院子裡種着不少名貴花草,還有一根看起來年久失修的秋千。
夏洵筆直地站在門口,看着裡面,久久沒動,也沒敲門,不知在想些什麼。
忽然,裡頭一聲響動,門開了,一個面龐白皙的青年露出臉來,看着和夏洵一般大。
他臭着個臉:“在外面站這麼久不會敲門?手斷了還是腳斷了?非得讓人請着你進來?”
語氣非常不客氣,稱得上刻薄。
繼而,青年又回頭對門裡喊了一聲:“王姨,給他開門。”
說完,便轉頭進了屋。
“天恩,好好說話。”夏洵一隻腳還沒踏進門,便聽見一個渾重的中年嗓音開了口。聽起來像責備,語氣卻溫和極了。
夏天恩撇了撇嘴,一臉不高興地癱坐到沙發上,雙腿往旁一擱,占據了整條沙發。
中年男人無奈地看了他一眼:“看看你,像什麼樣子。”
“哎喲,這孩子這幾天鬧情緒,你又不是不知道。”旁邊的女人嗔怪地推了推中年男人的手臂,讓他少說兩句。
中年男人知道是何緣故,歎了口氣,閉了嘴。
夏洵進門時看到的便是這一幕。
父慈母愛,一家和美。
“唷,殘障人士終于來了。”夏天恩見他進門,陰陽怪氣地嘲諷了一句。
夏洵瞥了他一眼。
夏天恩自見到他後,對他有股莫名的濃重敵意,這種敵意比以前任何時候都要強烈。
他不知道是什麼原因。
不過,他懶得搭理。
他招呼也沒打,徑直走到中年男人面前,問:“東西呢。”
夏仲山臉上的表情明顯變了。
他擡頭看向夏洵,帶上了平日面對下屬時的威嚴感,皺起眉,一副高高在上的發号施令者模樣,語氣嚴厲:“看到長輩連招呼也不會打嗎?”
夏洵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這副模樣,在他很小的時候威懾力極大,足夠唬得他松開奶奶買給他的玩偶,眼睜睜看着夏天恩搶去。
但現在早就不管用了。
“沒必要。”他回答。
聲音冷淡,毫無起伏。
這種漫不經心的冷淡語氣和表情激怒了夏仲山。
“你什麼意思?”夏仲山從沙發上站起來,瞪着他,“我是你爸!”
爸?
多可笑的嘲諷語。
夏洵看了他一會,面上依然很平靜,可皮下那層怒火在沸騰:“東西一直在你們手裡,當初為什麼不說?”
夏仲山臉上的怒容馬上收了,他歎口氣,說:“我們也不知道,最近傭人打掃時,在你房間床底下找到的。”
不可能。
“房間我早翻過無數遍,根本不可能在床底。”夏洵臉色冷了下來。
“你的意思是我撒謊?”
“不然怎麼解釋?”
“你絕對搞錯了!你就沒想過,你在床底找漏了?畢竟你當時那麼小。”夏仲山仍不承認。
“我說了,我找過無、數、遍。打着手電筒在床底不知爬過多少回,哪裡有蛛網我全記得一清二楚,不可能會漏。”
夏仲山沒說話了,夏洵也沒說話。
兩人互相對峙着。夏仲山一臉被懷疑了的憤怒,而夏洵對此寸步不讓。
兩人一動不動直視對方,氣氛膠着,好像一言不合随時會動手似的。
尤其是夏洵。
越是生氣越沒表情,氣到頂點甚至一臉淡然,還可能微微一笑。但誰也不知道在那片笑容下,他會在哪一秒發狂,把人打得鮮血淋漓。
柳岚見過他那瘋樣,看到這個場面,不禁心有餘悸,連忙插話道:“小洵,冷靜點,先喝口茶。”
說罷把王姨泡來的茶遞到他面前,推攘了下沙發上的夏天恩,示意他往旁邊挪點,給夏洵騰個地方坐。
夏洵過了一會才将視線從夏仲山身上移開。
夏仲山在說謊。
他早就知道他不會承認,但他還是不甘心地發問了。
結果果然和他想的一模一樣。
夏洵無聲閉了閉眼。
還想從他哪裡得到什麼答案呢?不過又是另一個謊言。
夏洵沒接柳岚那杯茶,也沒坐。
他對這個繼母實在沒有好感,一如她對他。
他隻想趕緊取完東西走人,不想在這個地方多停留半秒。
柳岚讪讪地把茶杯收回。
“天恩,趕緊去把東西拿來。”她邊扶着夏仲山的手臂安撫他坐下,邊對夏天恩說。
許是為了交易,不好跟對方起沖突,夏仲山對峙了一會,最後還是坐回了沙發上。
夏天恩沒動。柳岚又催促了一聲,他才帶着一臉的不情願慢吞吞起身,上樓拿東西去了。
回來也走得慢吞吞的,手裡潦草地握着一個絨面袋。
才下完最後一級台階,隔着老遠距離,就把它朝夏洵方向随手一扔。
幸好夏洵反應足夠迅速,在東西落地前,他猛地一撲,險而又險地堪堪接住了那個袋子!
待他站穩後,臉上怒容清晰可見。
他沉着臉,緩緩擡起眼皮,看向夏天恩。
夏天恩一對上那滿是戾氣的冰冷眼神,本能一顫!
多年前被揍的恐怖體驗似乎又回到了他身上。
他心慌了一瞬,求救般地四顧環視。在看到沙發上穩穩坐着的爸媽後,又瞬間安心了。
有什麼好怕的,爸媽都在,自己不可能再被他揍一頓。
于是,他對着夏洵挑釁地龇了龇牙,翻了個白眼後,滑溜到沙發上繼續霸占着整條沙發。
似乎是覺得這還不夠,他又滿懷惡意地嘲諷:“就這種貨色的東西,你居然肯用婚姻交換?啧啧,真是讓人想不到。”
“啊,對了,這東西好像是你的寶貝來着?我記得你當初找了很久。”
“哈哈哈,當時小區的垃圾桶都被你翻遍了吧,真可憐啊,現在才發現它竟然沒丢。”
夏洵站在原地,背對着他,一動沒動,整個身體繃得很緊。
“天恩!”夏仲山嚴肅地瞪了他一眼,出聲阻止。
他直覺這東西是夏洵的死穴,要是這些話刺激到他,惹出什麼事就不好了。
夏天恩被他爸瞪了一眼,委屈地撇了撇嘴,把頭偏到一邊,不說話了。
“按照之前的約定,這是其中一個。”夏仲山轉頭對夏洵說,“剩下那個,等你完婚了就給你。”
這是他們在電話裡談好的條件。夏洵回到州城來,還他一半;結完婚,再還另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