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洵沒回話。
此刻,他正在強行控制發顫的手,壓制瘋狂竄上來的戾氣和恨意。
過了許久,他才緩緩擡手打開袋子。
裡頭的東西完完整整露出原貌,在亮堂的室内反射着翡翠的光芒。
夏洵五指緊緊收攏,将它牢牢攥在掌心。
這是他失而複得的珍寶。
一枚玉佩。
他7歲那年,奶奶過世後給他留下了她最寶貝的遺物——龍鳳佩。
在那一年,這也變成了他最寶貝之物。
這隻是其中的鳳佩。
鳳佩上有一個小缺口,是他小時候不小心磕去的。
一個月前,夏仲山将圖片發給他時,他就是憑借這個缺口一眼确定,那正是他當初遺失之物。
他久久凝視着這枚消失了17年之久的玉佩,手指輕顫。
“一個爛大街的便宜東西還盯那麼久,眼力這麼差?要不要我幫你拿去珠寶店鑒别真僞?”夏天恩見他對着一個破了的東西還能看那麼久,忍不住又開啟了嘲諷。
“天恩,怎麼跟哥哥說話呢。”柳岚看了眼夏洵的臉色,生怕兒子惹惱了夏洵,提前訓起他來。
“哥哥?”夏天恩嗤了一聲,“他什麼時候成我哥哥了?不過是個外人。”
末了,他又咬牙切齒地重重強調:“一直都是個外人!”
“你這孩子!”柳岚教訓起自己兒子來也是溫聲細語的,沒一點脾氣。
夏洵毫無感情地勾了勾嘴角。
他動作輕緩地把玉佩收進背包最深處的口袋,放完,手掌還輕輕貼了貼口袋外圍,似乎在确認它已經放置安妥了。
随後,他輕輕放下背包,垂眼轉身,一臉平靜地走到夏天恩面前。
夏天恩見他不但不還嘴,還往自己這邊走,來了興緻,正要繼續諷刺他幾句。
沒來得及開口,喉嚨突然一緊!
他視線猛地一晃,緊接着“嘭”一聲巨響——他被夏洵揪着衣領掴到了地上!
夏洵一隻膝蓋死死壓住他肚子,攥住衣領的手用力抵着他咽喉。
夏天恩隻覺得呼吸不過來,後背和後腦勺一陣劇痛。他龇牙咧嘴,強行調動進入肺部的那點微弱的空氣,正要破口大罵。
“是上次打得太輕,還不夠讓你長記性?”他聽見一個淡淡的清冷音說。
一刹那,他仿佛又看到這位在家一直忍氣吞聲、默默無聞的哥哥,帶着一臉戾氣向他襲來,拳腳相向揍得他遍體鱗傷、别人拉都拉不住的那一刻!
夏天恩手腳開始抖了起來。
這個瘋子竟然敢當着爸媽的面揍他!
他怒瞪着夏洵,卻再也不敢開口。
“幹什麼?趕緊放開你弟弟!”回過神來的夏仲山蹭地從沙發上站起,一臉兇厲:“以前是個打架的瘋子,這麼多年沒點長進,現在還這麼瘋嗎!”
夏洵面無表情轉頭看向他。
原本就洶湧不止的怒火,在聽到這句話後,霎時噴湧出來。
他越生氣,說話的調子反而越冷、越慢條斯理:“我為什麼打架,你心裡沒點數嗎?”
“我們家把你從小養到大,吃的穿的喝的,哪一點虧待你了?”柳岚看着兒子被他壓制在地,吓得不行,跑去試圖扯開他們倆,卻怎麼也無法讓夏洵松手,頓時喊了起來,“你看看你在幹什麼!以前你把他打成那樣,現在又要對他動手,他可是你親弟弟啊!你這個白眼狼!”
夏洵盯着柳岚,沒有說話,手上暴突的青筋卻暴露了他的憤怒。
這句話裡的某些字眼真是可笑。
“親弟弟?白眼狼?”夏洵緩緩開口,“你們從始至終把我當過家人嗎?”
“哦,”他像是想起什麼,“用奶奶的遺物逼我結婚,這就是你們所謂的家人?”
“嚴家是百年世家、商圈頂層,有全國最頂尖的家族企業,跻身世界第一流。你知不知道和嚴家聯姻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事情?”
“光是嫁給他們家一個遠親,這輩子的錢都能多得花不完,更何況是嫁給嚴徹這個唯一的嫡系子孫!”
“單單一個嚴家就讓人高攀不起,更何況嚴徹還有個大有來頭的外公!他們全家包攬藝術世家半邊天,政治背景深厚無比,貴氣滔天。”
“嚴徹是你們同齡人中毋庸置疑的斷層第一人,要錢有錢、要權有權,你隻要嫁給他,就能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你有什麼不滿意的?”
“你能嫁給他是你走了狗屎運!”
夏仲山指着夏洵破口大罵。
“你們早就知道,嚴徹把他爸送進了監獄吧。”
這平平淡淡的一句話,給當場按下了靜音鍵。
聽到這話的夫妻兩人臉色變了又變,互相對視一眼,一時說不出話來。
夏仲山不愧是在商海待了那麼久的人,很快收斂了所有表情,說:“那又怎麼樣?你知道外面仍有多少人眼紅你和嚴徹的聯姻嗎?嚴徹的家族網強大到有幾人能比?這是别人求都求不來的機會!”
“是嗎,這麼好的機會,你怎麼不留給夏天恩。以前不總把他往嚴徹跟前推嗎?”
夏仲山語塞。
他确實是想的,一直以來都想。
隻是嚴徹親手把他爸送進監獄這件事,簡直令人心驚。
尤其他提供的那堆證據文件,足足有十來斤重!天知道他為了收集那些東西,花了多長時間、付出了多少心血。
連他這個在商海沉浮了半輩子的人,對嚴徹的城府和冷漠都感到恐懼膽顫。
在他看來,嚴徹就是一頭蟄伏在暗處、随時可能沖出來一口咬斷你咽喉的、毫無感情、吃人不吐骨頭的猛獸!
他不敢。他怕他的寶貝兒子被人欺負,過的不好還不敢有任何怨言。到時候就算自己想替他出氣,也拿不出與嚴家叫闆的實力。
他知道這個所謂的“聯姻”就是兩家一句玩笑話。當初嚴老爺子和他媽交談時,他在旁邊聽見了。
但是,盡管如此,他仍裝作不明白,一直舔着臉跟嚴家說聯姻一事,把他小兒子誇得天花亂墜。
反正兩個都是他家的,和誰聯姻都一樣。他心裡更希望小兒子去。
畢竟嚴老爺子欠他爸一條命,不是麼?雖然嚴家一直沒表态,沒說同意,也沒說不同意。
然而,自從嚴徹送他爸入獄一事發生後,他心生退意了,不再談起這個話題。
可就在這時,嚴老爺子竟主動向他提出了聯姻。
他心裡一緊——直到從嚴老爺子口中聽到夏洵的名字,才松了口氣。
這個聯姻他答應了,答應得幹脆痛快。
他确實一直以來偏心老二,偏得不能再偏。
但是,他是這麼想的,又怎麼會這麼說呢?
他強扯了個笑,說:“那些都是無心的。不管你們兩兄弟誰和嚴徹結婚,我都會高興。”
夏洵冷眼看着他,對他的虛僞嗤之以鼻。
他沒理會這句話。
他低頭看了眼自己膝下壓着的人。
出門前,他再三叮囑自己不要動手。
沒想到還是沒忍住。
他抵住夏天恩咽喉的手更用力了一點,低頭湊近些許,用他那腔冷清的嗓音緩緩說着:
“你知不知道,玉佩掉在地上,會摔壞?”
“就算它是爛大街的便宜貨,也比你值錢。”
說罷,他驟然松開夏天恩的衣領,站起身來。
“我會按約定結婚。”他望向前方,話卻是對一旁的夏仲山說的。
聽到這句肯定的答複,夏仲山提着的心寬松下來,微微一笑。
如果夏洵因為嚴徹的事拒絕結婚,他會頭疼好一陣。
好在他拿捏到了夏洵的七寸,這對玉佩果然是他的軟肋。
“交易完成後,我們之間的父子關系也徹底結束了。”夏洵又說。
夏仲山的笑僵在了臉上。
夏洵說完便走了,沒管身後人的反應。
待他走遠,夏天恩才揉着喉嚨憤憤罵道:“他以為他誰啊!爸,你聽聽他那語氣,您還沒說什麼,他就要跟你斷絕父子關系!真當自己要嫁給小徹哥,蹬鼻子上天了不起了!”
夏仲山目光陰沉地盯着門口,隻覺得臉上像被人打了一巴掌似的,火辣辣地疼。
他是個極要面子的人。
他個當老子的還沒發話,這個逆子居然敢這麼跟他講話!他感到一股丢人丢到家的憤怒。
以前對他動手時就應該更狠,好好教教他“老子”兩個字到底怎麼寫!
夏仲山冷笑一聲:“他既然生在夏家,就是我們夏家的種。”
“永遠都是,這輩子也别想脫離!”
說罷,他将矛頭指向夏天恩:“還有你,别再‘哥’啊‘哥’地喊,嚴徹這人性格冷漠,心狠手辣,搞垮了他爸,還親手把人送進了監獄!”
“這人狠起來,連自己人都不放過。你和他不合适!”
之前顧慮夏天恩因為這事鬧了許久的脾氣,現在自己正在氣頭上,管不了那麼多,指着夏天恩就罵:“你死了這條心吧!離他遠點,越遠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