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恩莫名其妙被罵了一通,很不服氣,但他觑着他爸的臉色,也不敢反駁,隻能在心裡恨恨地把這份怨氣算到夏洵頭上。
另一邊,夏洵出了小區。
他沒有徑直回嚴徹那座房子,而是在林蔭道上漫無目的地走着。
他從背包裡掏出耳機,垂着眼戴上。
其實耳機裡什麼聲音也沒有。隻是,在心情煩悶時,他喜歡給兩隻耳朵都塞上,好像這樣就能短暫隔絕外界和它所帶來的煩惱。
回了一趟家,勾出他太多不愉快的記憶了。
此刻,他很想奶奶。
夏季的林蔭道上,樹木繁茂、綠得亮眼,風吹來,樹葉會大片大片搖晃,發出“簌簌”聲,陽光從葉隙中穿過,偶爾會有零散一束打在臉上。
以前陽光好的時候,奶奶就喜歡牽着他,在這樣的林蔭道下散步。
奶奶是他在世上最珍視的人。
母親去世得早,關于她,他已經沒多少印象了。
隻模糊記得,母親總是一副很憂郁的樣子,很少笑,經常咳嗽,臉上是病态般的蒼白。
夏仲山那時工作很忙,幾乎不着家,家裡總是靜悄悄、空蕩蕩的,隻有母親的咳嗽聲在房子裡回蕩。
五歲那年,母親去世了。夏仲山不到一個月再娶,他的新老婆牽着個隻比他小了一月的弟弟,來到了那棟空蕩蕩的房子。
從此,夏仲山一改往日作風,無論多晚都會歸家,房子裡也充滿了歡聲笑語——當然,歡聲笑語的人裡并不包括他。
他跟着他們生活了一段時間。
沒過多久,他出了一些事,被奶奶接走,同她還有一個年老的傭人一起生活。
在他的記憶中,隻有奶奶會抱他、逗他、哄他睡覺,還會給他買玩具。
他為數不多的美好記憶全都是奶奶給他的。
奶奶很寶貝這對玉佩。
在陽光充足的慵懶午後,奶奶總喜歡坐在藤椅上,抱着他,一邊搖着藤椅,一邊給他講這對玉佩的故事。
奶奶說,這對玉佩叫“龍鳳佩”,是從祖上傳下來的,傳了好幾代人。
然後,她不緊不慢地,開始一一向他講述這對玉佩上系着的、祖祖輩輩的愛情故事。
她慈祥地笑着說:“以後,如果你遇到了自己願意共度一生的人,就把其中一半送給對方吧,它能在冥冥之中護佑你們‘許以深情共白頭’,很靈的。”
奶奶總是不厭其煩地講着關于玉佩的故事,一遍又一遍。而自己總愛靠在她懷裡,雙手抱着玉佩,靜靜地聽着。
後來的某一天,奶奶講到了他從未見過的爺爺。
講他們之間那段刻骨銘心、相濡以沫的愛情。
他們十幾歲初識,一眼墜入愛河,捱過了戰亂年代的貧寒和饑餓,捱過了毒打和拷問,在那段困苦的艱難時光中同甘共苦、相互支持着走了下來。
後來家國穩定,他們也有了自己的孩子,日子越來越好,夫妻兩人伉俪情深。
爺爺是因公犧牲的。
在一出事故中,救下了當時已初步掌權的嚴家家主,獻出了自己的寶貴生命。
奶奶講到這裡時,眼裡似乎泛起了淚光。
這對玉佩原本有一枚在她手上,是爺爺在他們定情之日送她的,她随身戴了三十年。
爺爺犧牲後,另一枚也轉到了她手裡。這對玉佩便成了爺爺留給她的遺物。
後來,成了奶奶留給自己的遺物。
當時的自己太小,不懂祖祖輩輩之間的愛情,也不懂奶奶話裡的思念。
他仰頭看着奶奶眼裡的淚光,唯獨懂了一件事——這對玉佩于奶奶而言非常重要。
因此,他一度非常歉疚。
因為,在奶奶第一次拿出玉佩給他看的那天,他抱着玉佩不小心滑了一跤,玉佩也被摔了個小缺口。他當時一見這個缺口,覺得自己辦了壞事,内疚得放聲大哭。
然而,那時奶奶不但沒生氣,反而抱起他安慰,說,人沒事就行。
從那以後,他總是小心地呵護着它們,聽故事時也緊緊把它們抱在懷裡,手臂酸了都不松。
就這樣,他和奶奶共同生活了一年半。
這一年半的時光很幸福。
奶奶不但會抱着他講玉佩的故事、牽着他去散步,還會給他買小零食、小玩偶,會親自下廚做他愛吃的菜,生病了也會照顧他。
他以為這樣的幸福時光會持續很久很久,久到他長大,久到奶□□發發白,久到他扶着走路已經有些顫顫巍巍的奶奶,去林蔭道下散步。
可是7歲那年,奶奶故去了。
他又被接回了夏家。
見識過什麼叫天堂,夏家于他而言,那就是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