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有依憑地踩在地上,光着腳,舉止茫然,看着怪無措的。
宿傩在捉弄她,但萬比起這個更在意的是,他格外注重尺度的行為--這家夥脆弱成這樣,連帶着宿傩都不得不隻用對待花瓣和羽毛的力道推搡。
萬看不得這些,再說她也不喜歡這種小打小鬧的架勢,便譏諷:
“看,我說什麼來着?”
浮舟忽聞不讨人喜歡的聲音也不害怕,對方既然立下了無法傷害她的束縛,那就不足為懼。
聽見闖入者的聲音反而能幫助分辨裡外方位,因為萬總是在圍牆那邊。
浮舟離開了宿傩的攙扶,也不茫然了,她踮着腳尖就往回摸,想回室内去。
“他隻會短暫的在乎你一下。就這樣。”萬站在薄而尖的牆頂,以為抓住了把柄,死不松開,且有心逗樂。
狂熱的嚷嚷驚擾了宿傩,當然,浮舟心裡嘀咕,不排除他也有來看笑話的意思。
浮舟呼出的空氣結了霜,落下,又凍在了自己赤裸的腳上。
她腳下快被風吹死的秋草磨着她的皮膚,宿傩和萬好脾氣的說了幾句話,像是故意要在浮舟面前炫耀。
浮舟連他們拿自己當笑話都不介意了,更不想知道他們在說什麼。
她又往前竄了兩步,然後在身後兩人好像很默契的一個微妙間隙裡,浮舟說:
“哦,我知道。”
她摸到廊柱,擡腿登了上去,走兩步進了房。
浮舟算是理解了,萬雖然被宿傩各種意義上傷害的很深,但她從不氣餒,而且把他看得很好,覺得他是很有魅力并且能夠被征服的男人。
實際上,浮舟以為,說宿傩【短暫在意】都是擡舉。
宿傩已經是這樣一個人,驚鴻一瞥的愛意頂多就是新鮮的玩具。愛情像宗教,不信者不會回心轉意。
他……久旱的枯樹未必企盼甘霖,或許報複性的雷火更佳。
浮舟入室内,掀開擋人的簾帳,坐在幾邊喝起茶,對外面的事情不聞也不問。
再後一段日子,宿傩忽然又不愛折騰她了,恢複了倒計時不明的正常。
浮舟推測這是好勝心驅動的産物,或許宿傩對她和萬達成的共識很不滿,想要身體力行破除此認知。
冬天很快來了,霜雪俱落,去年這時候浮舟還在雪地裡等死,今年有了暖爐和抱枕。
可惜抱枕長了嘴。
她麼,該吃飯吃飯,該睡覺睡覺,凄苦的宿命不會因為哀愁而減少。浮舟默默地把自己分割開來,每天刷新自己的身體狀态。
荻花在小雪這天過訪,對浮舟現在所處的環境大為不滿。
她還是擅長評頭論足:“外面看的還算體面,裡頭院子怎麼還沒修好?”
浮舟猜的:“他們沒錢了。”
對方立刻噤聲,可不敢議論藤原家。
但她覺得浮舟狀态很好:“前些日子母親得了瘧疾,我也發熱,到了冬天真是容易遭殃。神明保佑,你一點事也沒有,現在看着還比秋天更胖了些。”
浮舟又和她在這個翻修了幾次,最後大家一起擺爛的園子裡逛了逛,等到了流水都凍結的池塘,那裡還有東倒西歪的荷葉幹莖。
由此可知,這地方是夏天保留下來的。
荻花感慨:“沒遭咒術師的毒手,但天涼還是免不了枯竭的命運,他們看起來都是一樣的荒敗。”
浮舟因瞧不見而沒有這種憂愁,但對方說的對,死亡都是一樣的。
她柔柔地說:“這樣也不錯,秋恨已成。”
回到房裡暖身子,荻花打了個哆嗦,隻喝了一杯熱茶便要歸家:“我得走了,你們這裡的冬天人又少,景象又這樣。看着愁人,也隻有這邊外面的竹林和水潭稍顯風雅。”
浮舟想,風雅的處所可能是裡梅故意保護的風景,為的是宿傩像這樣坐在房間裡,也能看見。
至于别的地方嘛……煩不了啦!
她也不挽留,心裡知道這個落魄的地方對方大約再也不會踏足。
畢竟生了一場病,又是冬天,沒人會喜歡任何勾連得起風燭殘年這個詞的地點。
就連浮舟自己,也時常覺察自己喪失了對時間的感知。她已經有段時間沒再和宿傩,還有萬說話,偶爾和裡梅說兩句日常用語,她後來就再也沒聽見過他。
宿傩說的過些日子比預想的要更長,也許到了新年他們都不會離開,但浮舟有時懷疑,他是否特意不說事情已經辦完。
也許他不必留在這裡,但他想等她問他。
浮舟沒問,她夜夜在宿傩的影子裡睡覺,摸着他的輪廓起床。
他們天天都能碰見,但她總是輕飄飄的,轉個身,他就會擔心丢面子的也無視她。
宿傩……并不好受。
浮舟太冷了,不管是态度、體溫,還是涼飕飕像霜風的語氣。
不過他也明白,隻要他命令她,就像上次一樣,或許浮舟又會變得溫柔又娴靜。
但宿傩重新想起她熱衷于轉身扭頭的姿态,發覺她如今也是這樣的。
隻不過她不愛搭理他。
生活乏味,宿傩本該想說其實浮舟也一樣:如果她讓他感到無聊,那麼按道理,他就能随時叫停。
随便擺脫她,比方說,把她丢在這裡,自己到别的地方去,眼不見心不煩。
或者幹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