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舟停下腳步,半回頭:“細說?”
随後,一個自稱因情愛發愁的女人,以及一隻心中隻有煉金損耗的烏鴉,在接下來的時間内,終于達成了一緻。
他說,她說,他再說,她遲疑後終于點頭。
【但是這是有限度的。隻有一段時間。】烏鴉說。
浮舟點頭示意。
就在她的下巴低下同時,庭院裡斜陽落下,但時間卻像在倒轉一般,變得溫暖。
簌簌風卷過不知何來的桂花,裹挾黃昏的氣味送往她那。一場飓風到來。
浮舟跪坐在室内,一身绫羅綢緞,袖子裹住細瘦的手。侍女的裙袍被風牽引,驚叫着往更深的門扉處跑去。
然而她卻伸手,順從向外。浮舟在逆轉季節的秋風裡歎息,對空氣說:“那我們走吧。”
于是風暴中桂子搖落化蝶,抖散的鱗粉為她揭開眼簾,此前未目睹過的景緻,現在纖毫畢現如畫卷。
浮舟看見了,門外長廊蜿蜒,竹林幽深,旁邊有一潭深水;身上陳舊裡衣,柔軟曳地。低頭伸手,一雙嬌小的手從袖口探出,前後翻覆。
這是主人首次在塵世中見到它。浮舟甩甩手,步入花雨,頭也不回,被金色香風帶走。
……
宿傩在路中隐約感到不同尋常,但左右與平日并無不同。
直至靠近庭院時,一片嘩然騷動,他的視線随衆人的議論難得向上,仰望天空。那裡有是裙角紛飛、被金蝶簇擁的浮舟。
她在夕陽裡向天上飄,宛若神女。
似有所感,浮舟垂眼,與地上的宿傩遙遙相望。她第一次看見了他。古怪的四臂的男人,緊随其後的白發侍從。
而宿傩在她回首時,看見兩隻在浮舟面上遮眼的蝴蝶,振翅如眼睫眨動。聖潔美豔的女人陷于鱗粉中,及腰未束的黑發在天空鋪開一道扇面。
他見到天上的人對他的方向招了招手。
沒理會議論紛紛的人群,宿傩回到庭院,見到了廊中拖曳到室内的三層外衫,還有不知何時遺落的遮眼緞帶。
如果天幕是河流,那雲層是舟,如今一切都明了:浮舟劃開夕陽的波紋漂走。
宿傩沉默彎腰撿起緞帶,上頭還有其主人殘留的桂花香。很快,庭院裡雪消風平,天上剩一輪搖搖欲墜的太陽。
或許又過去了兩天,也或許是三天,于一個有月亮的夜晚,宿傩在屋外竹林裡找見了身着單衣的浮舟。
她沒了呼吸,沐浴雪中,手上泛青色,臉龐蒼白。
表情不必看,定然是平靜的。宿傩又想到她那天問他斬首是否有趣的事情了。
他向來不言說悔恨,隻把人抱到廊邊。行動過程中,宿傩發現她手中握着一物,隻可惜攥的死死的,想不損壞她而使之張開手,絕無可能。
要說驚心動魄的美貌,浮舟是沒有的,偏偏次次讓人挂懷。
宿傩自己也奇怪這份執迷的态度從何而來。細數過去如夢般的記憶,未見她有多麼端莊或高雅,而他一貫不屑于輕佻的風月多情,直來直去随心所欲的生活才是他的選擇。
可情愛之事的确……遇到了總是不免上心。
宿傩分明已經堪稱盲目地忽視了其中諸多不合理之處,還為她心中的憂愁而在白日裡刻意離開,好讓浮舟獨自消磨時間。
未料她還是自處時有了決斷。
宿傩的思量被濡濕的衣衫打斷,他注意到枕在他腿上的她的手裡化開一灘水,還有塊滑落出她僵硬手心的剔透小球。
這才知道,浮舟手中所握是一團雪凝成的堅冰。
他盯着她靈魂脫體的軀殼,到底哪個才是她?洋溢歡快向高天而去的,還是這個安詳靜谧的。
但至少他這次不會知道了。
次日,他們收殓了屍體,他把她埋進竹林間。空無一色的白雪之間,隻有一池深綠的薄冰,時間也定格在這凝滞的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