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舟拒絕再聽宿傩講一句話,動作幼稚地朝他堆去薄被,自己則捂着耳朵背對他躺下。宿傩隻能看見她脊背上深深淺淺的印痕--他剛才留下的。
他笑着用懷裡的錦被像裹住所有物一樣蓋住了肌膚光潤的女人。
“小心着涼哦,飯沒吃幾口,這麼瘦的樣子。夏夜也不可掉以輕心。”
幾天後,浮舟疑心這一切都是宿傩的潛意識在搞鬼--她果然生了一場病。
纏綿病榻的幻誕令她回憶起被火灼燒的痛苦。渾身都又熱又疼。
連着幾天都倒宿傩懷中,她哼哼唧唧地抱怨:“都怪你。”其實本人也是真心實意如此作想。
他以為她在撒嬌,就随她去,其實心中也未必沒有憐惜。
如此拖延,又過了半個月,等浮舟從病态的潮紅臉色裡恢複過來,他們才終于離開這座城鎮。
夏季悶熱而潮濕,浮舟受不了野外蟲蚊橫行的簡陋,執意一天到晚不肯離開牛車。
他不太認真地責問:“你這脾氣是不是越來越刁蠻了?”
也許吧,浮舟背對着車門,打了個哈欠。宿傩這态度說明情況遠不到他的底線。
見風使舵般以他人的态度決定行為言語的尺度,如今她也染上了這種壞習慣。
少思考些為什麼,多為自己争取舒适的生活,然後就能在宿傩的羽翼下,過得還不錯。
見浮舟這樣聽不進去話的無所謂樣子,宿傩果然也不惱怒,他靠過去含糊說:“拿你沒辦法。”
浮舟回頭親了他的嘴唇:“你少說兩句,吵到我睡覺了。”
她唇齒間還有春日的甜美,身上則是初秋的金桂。
“等新嘗祭前,我帶你去賞桂。”他忽然這樣說。
浮舟分毫不動搖:“哦,好啊。”她說完就換了個舒坦的睡姿,仰在枕頭上。
最好還是别拖延到新嘗祭,快些,再快些。
她并不怎麼主動思考宿傩此人,在意他太多反而是精神的屈服。浮舟不想變得可悲,但朝夕相處,對他的了解就同江河彙海那樣不可避免地與日俱增。
浮舟曾經偶然與真相擦肩,但它來的太輕易,她很快把它放走了。
宿傩身為人類,卻不能接受被當成人類。他亦不同人類為伍,大概從一開始,就否定了身為人的自己,還有其他所有人。
難怪萬愛來愛去的,他根本不接話呢。
退一步說,如果萬打得過他,再把嘴巴裡的【愛】換成【我要做你的主人】,興許宿傩就會欣然同意了。
宿傩厭憎世人,也樂意被厭憎,自己隻不過被拟人的一面騙到了而已,浮舟笑吟吟地暗自想。
“想什麼,這麼開心?”
她扯:“唔……桂花。”
“小騙子。”宿傩兩隻手指把她說謊的小嘴圈緊,“你一點興趣也沒有。”
她輕握住宿傩的手腕,等他放開,才讨好地說:“不是答應陪你去了麼。”
陪?宿傩是不屑承認的。“你以為我樂意做那種無聊的事情?”
浮舟即刻從善如流換了說法:“都是我的錯,你别動氣。”
然後她提議:“不如就取消吧,既然我們都沒興趣。”
他刺她伶牙俐齒,浮舟隻是呵呵笑,結果宿傩又拿出秘寶為質。
“本想那時就想答應你的請求的。”
真是可惡極了!這家夥就會拿捏人。
浮舟又松開手不搭理他。宿傩覺得勝利,并為之升騰起隐秘的快樂,繼續逗弄她。等浮舟終于撅起嘴唇才停止。
“說真的,這次你要些什麼?”
浮舟也正為之憂愁,因為她知道自己沒本事讓一個不會掉眼淚的家夥流淚。
她早晚會面對那個問題。
幸好,不是今天。
“需要一隻腳。”浮舟緩緩說。
“你到底是什麼來頭,我沒見過你這樣邪門的人。”宿傩撩開她的發絲,不掩飾好奇。
浮舟搖晃腦袋:“我不能說。但你就當我是個傾慕者,好不好?”
“哎。”宿傩歎氣,她以為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即将發生,因此凝神聽。
“那次我提出要買下你的時候,監管人還特地向我說明了‘那女孩既癡且愚,從沒做過伺候男人的事情’。”
“……”
“如今相處下來,浮舟,你的傾慕果真不同尋常。”宿傩說,“說真的,還挺要人命的。”
到底是被暗指女德不夠到位更苦惱,還是費盡心思也隻得到句“很會伺候男人”的誇獎更愁人,這實在是差得難以抉擇。
但最讓她赧顔的果然還是他最後一句要命……可能就互相索命之類的吧--
不過浮舟很快給自己找到夥伴。
“傾慕什麼的……說起不同尋常,萬不也是麼。”
這下宿傩也說不出話來了。晚些時候,他像是告誡一樣說:“你不許和她學。”
她對這套說辭深以為然,要是有萬的本事,她決計不會多和宿傩說一句話。
“說到這裡,萬是個傻瓜。”停不下來了,宿傩開始評頭論足,浮舟也忍着耐心傾聽。
宿傩像是有心牢騷:“說我因孤獨而不知愛為何物,那個時候你應該也在吧?啊,她喋喋不休說過好些次,煩人。”
浮舟無心聽:“哦,我不愛聽她說話,原來大人你真的在聽?怪細心的呢!”
他果然住嘴,隻說:“……你也是個笨女人。”
不管是用什麼方式解決的,終于不用聽宿傩的獨到見解了。浮舟對他的愛與孤獨半點興趣也沒有。
宿傩既然蔑視世上一切情感,那也不必從她這獲得肯定與誇贊。
且由他頑固着恨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