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臻喏喏的道謝,石寒楓看不出什麼表情的臉,有些微的動容,表示自己作為簡臻的律師,做這些都是應該的。
等兩人回到病房收拾東西,簡臻的電話響了,來電人是爺爺。
簡臻苦笑,還沒想好怎麼報喪,對方主動找來了。
比電話找來更直接的是,人已經到了火車站,打了簡臻措手不及。
石寒楓把手裡的袋子遞過去。
“先吃點東西吧。”原來,袋子裡是一兜吃的,簡臻打開,有面包、八寶粥、話梅、酸奶……仿佛小時候春遊的配置。有點啞然,簡臻居然微微勾起了唇角。
短暫的回憶,她不敢深入,怕想起更多父母還在的時候。
石寒楓已經打完電話,安排了司機去火車站,又仔細詢問了簡臻,老先生的衣着相貌特征,編輯了信息發給助理。
簡臻不太吃的下,但是心裡也很清楚,爺爺來了,恐怕這次沒那麼容易送走。
想起之前爺爺電話裡對于治療費用的異議,簡臻有點發怵。對那個遙遠的大伯,幾乎沒什麼印象,在簡父偶爾的言語裡,勾勒出的形象,隻剩下心比天高。
簡臻見到爺爺和大伯,是在石寒楓訂的酒店裡,原木風的商務酒店,整潔明亮,條件不算奢華但是過得去。
簡臻簡單的說了一下近期的搶救情況,以及昨天的結果。
老人家還沒開始哭天搶地,大伯先淚流滿面,對着簡臻一通抱怨:“你說你這個孩子,這麼大的事兒,你怎麼就不知道說一聲呢。”
簡臻滿腹的委屈,還有喪親的痛,在此刻也被徹底激發出來,未語淚先流。
“你們也不是不知道,他們車禍到現在,也兩個多月了……”
石寒楓适時遞過去紙巾,簡臻接了,攥在手心,并不去擦拭,淚眼婆娑的轉向老爺子。
“爺爺,爺爺和我通電話時候……說……說,不讓治了……你們說,這樣子,我還說什麼呢?”
終究是有點難看的場面,老爺子垂喪着頭,大伯胡亂抹了把臉,眼淚應聲而止。
“躺在那裡的是我的爸媽,是爺爺的親兒子,你們……你們怎麼說的出口的呢?”
“可是結果不一樣嗎?”不知道哪來的勇氣,簡大伯忽然一聲打斷了簡臻的哭訴。
石寒楓莫名緊張了一下,上前一步,護在簡臻身側。
氣氛有一瞬間的凝滞。
Got a secret
Can you keep it
Swear this one you'll save
Better lock it' in your pocket
Taking this one to the grave
……
手機鈴聲響起,所有人都表情都有了裂縫。
是簡臻的手機,在包裡叫喚。
石寒楓将包遞過去,簡臻順手接來,趕緊摸出手機。
是殡儀館打來的,問明天幾點鐘過去辦理相關手續和儀式,領取骨灰。
簡臻艱難的回應,簡老先生和簡大伯不由自主的湊了上來,對面的聲音不小,他們聽的清晰。
醫院已經将人交接過去,按理說今天就應該去辦手續,預定儀式,無奈簡臻身體不适,等休息了一下,辦理了醫院這頭的手續,就馬不停蹄來見父親的親屬,有一種奔波不及的疲憊感。
挂了電話,簡臻眼神清明,看向這世界目前與她血緣關系最為緊密的二人,淡淡的說:“明天,請爺爺和大伯,送我爸爸一程,不知道你們可有空。”
這話說的生分,簡大伯明顯一怔,還是老爺子老道,伸出手來輕拍簡臻的肩頭:
“丫頭啊,這次苦了你了,一家人,談什麼有空沒空呢,你爸爸也是我的兒子……”
簡大伯看向父親,一臉的緊張。
簡老先生倒是沒有理他,又絮絮叨叨的對着簡臻:“我也有幾年見過我這個小兒子了,沒想到,這次一見,是這樣……算起來,從你們搬過家後,我一次都沒來過,這一來,卻是帶他回老家。”
簡臻還沒領悟過來,石寒楓明銳的覺察到,這個老頭,話中有話。
沒有征詢簡臻的意見,便上前一步,開了口:“簡老先生,您二位舟車勞頓,先暫且休息一下,我和簡臻還要趕去辦些手續,明天一早,過來接你們二位參加悼念儀式。您二位看,這樣安排可以嗎?”
話是商量的口吻,語氣卻是不容置疑的。
仿佛才看到石寒楓這個人似的,簡大伯臉色一變,嚴肅的看向石寒楓:“你是小臻的男朋友?多虧了你幫着小臻張羅。你這個安排……”
話還沒說完,簡臻已經攔住。
“大伯,他是我請來的律師……”
“律師?”簡老爺子頓時警惕起來,“你請律師幹嗎?”
“我上次和您說了,我爸媽這個車禍到現在還沒有抓到肇事司機,案子還沒破,我不請個律師,我又要照顧父母又要奔波案子……我……”簡臻的委屈和生氣,已經寫在臉上再也掩飾不住。
石寒楓看向她一眼,示意她不用再說。
“這個案子已經刑事立案,肇事司機逃逸,是要追究法律責任的,所以請律師在介入,不僅可以幫助簡臻減輕負擔,更有助于早日将嫌犯捉拿歸案,水落石出。”
到底是律師,那份猶如在法庭庭辯的氣勢與口才,讓簡家父子二人,頓時愣住,也閉上了嘴。
最終,簡臻掏出錢包裡僅有的六百塊現金,囑咐爺爺大伯兩位長輩節哀,照顧好自己,明天一早直接殡儀館見面。
上了石寒楓的車,簡臻才長長舒出一口氣,剛才她真的很想罵人,人活着的時候舍不得治療,現在人走了,又要假惺惺。
手機叮咚一聲,是微信提示音,簡臻低頭,石寒楓轉了三萬塊錢過來。
“石律師,您這是……”簡臻有點不理解,為什麼要當着她的面給她轉這個錢。
“你先拿着,明天應該還有不少費用要交,回頭我再給你帶兩萬現金過來。你爸媽的身後事,有的好搞了,你……”石寒楓本想說,你現在的經濟情況應該不好,但是又覺得小姑娘應該面皮薄,話到嘴邊轉了個彎,“你辦理銀行手續還有幾趟要跑呢,手頭留點錢心裡不慌。”
想起昨天繳費的窘迫,簡臻臉色一紅,是了,昨天他看到了,也記下了。
想了一想,點擊了領取,然後轉向石寒楓:“好,我回頭在微信上給你補個電子借條。等我爸媽的銀行存款理财拿出來,我再還給您。”
石寒楓有點好笑,他身為一個律師,難道不知道民間借債應該有怎樣的手續才能夠保障自己麼?
“你看,我是那種怕你跑了的人?”
“也是,我爸媽的案子還要指望您呢……”簡臻有點不好意思,倒是自己有點小心翼翼了。
石寒楓本想解釋,就算不是這個案子,借這點錢,他也不怕簡臻賴賬,何況簡臻根本不可能是賴賬的人,轉念一想,當下,小姑娘的心境不适合開玩笑,甚至也不适合日常的輕松交流,她需要一定的悲傷來抓取住父母最後的念想,好讓自己覺得,父母并沒有走遠,而自己依然擁有來自于他們的力量,這力量,才能支撐她往前走,并且,把追兇,堅持下去。
感覺到手機已經振動過好幾輪了,石寒楓還是在車子發動後,看了一眼,除了兩通梅若溪的來電,其他的事情倒是不算急,于是一腳油門,便帶了簡臻離開這令人窒息的酒店。
簡臻不知道的是,她懷着巨大的悲痛去處理父母的身後事的同時,她目前在這世間唯二最具血緣關系的人,正謀劃着,如何與她分割财産。
從法律角度來說,簡父的父親還在,是擁有一定的财産分割權利的。但是具體能夠分多少,卻要看簡父簡母的死亡先後順序而定。
如果簡母先死亡,則簡父可供分割的财産還要包括簡母财産的一半。如果簡父先死亡,則他的财産先分割完夫妻共同财産後,再走繼承,由簡老爺子和簡臻平分。這一來一去,差的可就不少。
原本以為至少送走簡父簡母是體體面面的,結果,在出殡的時候還是出了事兒,簡老爺子坐在墓前是邊哭邊數落,這個小兒子有多狠心,抛下了老父親走了。
簡臻第一次見這種場面,加上連日的奔走,已經負荷不住悲痛,被親人如此糾纏于大庭廣衆,一時之間根本不知如何應對。
石寒楓倒是有了預見,提前帶着助理,以及所裡一個新晉的小律師,三勸兩勸,連拖帶拽,硬是把人先拉出了墓園。
簡臻在父母墓前獨自跪了一會兒,止住了眼淚,仿佛在思考什麼。
石寒楓折返來接她的時候,入眼的便是簡臻仿佛睜着眼睡着了的樣子。
那麼的脆弱,無害,又平靜的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