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寒楓從簡臻家裡出來,因為那杯牛奶喝下去的不适,決定還是吃個宵夜,想起之前和梅若溪在翡翠36的見面,于是一個電話撥了過去。
響了有十來聲,就在準備挂斷的時候,那頭接了起來。
“喂,什麼事兒。”
明顯的疲憊和不耐煩。
“在加班?”
那頭沒有直接回答,長長的一聲歎氣。
“石律師這麼晚打過來隻是為了問我一句是不是在加班?”
這麼揶揄的語氣,石寒楓确定,梅若溪應該沒啥事兒,晚麼?看了一眼車子中控,這不才八點過。
“不加班就出來喝兩杯。”
“這可稀罕了,除了伺候甲方爸爸,滴酒不沾的石律師,主動請喝酒?”
石寒楓開了一絲車窗,外面的風瞬間沖淡了車内的沉悶氣息,發絲也随之拂上了眼角。
“有事兒找你,翡翠36,一會兒見?”
這算是征求意見吧,梅若溪想,好歹是問句的語氣呢?
這麼晚,兩個住浦西的人往浦東跑,行吧。
關上電腦,叫了助理來收拾桌上一堆的文件,清理煙灰缸——偶爾需要在辦公室抽一根,也要拉下百葉簾,遠離煙霧報警器,三兩分鐘的猛吸幾口,再摁掉。
有點煩的時候,梅若溪才會抽煙,這個習慣,除了助理,沒人知道,她知道室内禁煙,不想落人口實,更怕去吸煙點遇到同事,更要被編排。她一向知道,她的聲名不算特别好,原因無它,爬的夠快,能力夠好,長的不錯——後兩條是她自己加的。
最開始,遭受嫉妒的時候,遭受職場不公的時候,她還在直言不諱,咄咄逼人,往往把場面搞的難看,結果,不僅沒能解決那些惡意的流言,反而坐實了一些編排。後來,慢慢的,就看淡了,直到結婚再離婚,打上閃婚閃離的标簽後,反而無所顧忌了,仿佛女人隻要經曆過一次婚姻,便從此堕入了與男性稱兄道弟的境地,畢竟,相夫教子是女人的本能,能這麼折騰婚姻的女人,那就根本沒有絲毫身為女性的自覺,這反而又間接促成了梅若溪更加的肆無忌憚,當每一個人都覺得可以慢怠她幾分,輕薄她幾分的時候,她也可以嬉笑怒罵着反擊回去,反正也不是小姑娘了,不是麼?
于是,慢慢的,梅若溪真的活成了外人嘴裡的樣子,但是各種評頭論足反而越聽越少,因為她已經足夠高位,已經足夠強大。
過去,她愛盤發,一絲不苟,戴黑框眼鏡,裝成熟,怕客戶輕視。現在,她棕褐色大波浪,隐形眼鏡,隻有出庭的時候才會把頭發束起,端正如好學生。
開着車窗,其實有點冷,但是梅若溪很愛這種穿梭在都市光怪陸離的街道,風吹起發絲,微微迷住眼睛的感覺。
随意撥弄着頭發,等着紅燈的計時,她在心裡盤算着,等下要如何向石寒楓解釋。
呵,解釋,為什麼要她解釋,她又不是他什麼人,做什麼何須理會他的看法。
但是,終究是有着感謝與歉疚的,想了又想,還是覺得,在能夠給予解釋的層面,還是好好交代比較好。
她很清楚,石寒楓的心思有多缜密,萬無一失,是他的标簽。
交代,好吧,的确欠他一句交代。
就這麼想着,堵着,走走停停,腹稿打完幾輪,終于到了翡翠36酒吧。
剛坐下,服務員便端上了漢堡,薯條。
這很石寒楓,吃慣了什麼就一直吃下去,懶得去探索新的美味。
“我還以為你要請我在隔壁吃法餐呢。”
“這個點兒,就算我想請,五道式吃完,人家也早打烊了。”
這次的位置靠窗邊,擡眼就能看到江面。
雞尾酒端上來的時候,梅若溪還是稍稍的震驚了一下。
嘗了一口,好吧,無酒精。
石寒楓看着她臉上的小表情,莫名有點好笑,就這麼愛喝酒麼?
其實也不是,梅若溪隻是覺得,生活過于單調,一成不變,偶爾需要點刺激。更多刺激的事,她沒興趣做也不敢做,酒精的麻痹倒是偶爾可以來一點,她雖然有時候會生出破罐子破摔的心,但是整體上還是和自己的職業很相稱的克制、謹慎。
“聽說你現在是IPO項目的法顧?”
“這就沒意思了,你還需要聽說?”
石寒楓又想抽煙,看了一下環境,拿出的煙盒又放了回去。
“如你所料,我是代持。”
梅若溪很坦誠,畢竟,除此之外也沒有别的可能。
“為什麼?”
代持這麼大數額的股份,是不怕将來自己攪合進去出不來麼?
“你就當,那老狐狸想給點甜頭吧。你的法顧,不也是一個道理麼?”
也是,車禍的事情,讓兩個業務上沒什麼合作的律師,産生了千絲萬縷的聯系,現在,陸雲升用自己的方法,讓他們都下不了船。
“手續齊全麼?”
這麼問,就是默認了,他接受梅若溪這麼做的動機、目的,一切的行為背後的想法。
這麼問,出于關心也好,職業習慣也好,梅若溪心底還是有淡淡的感慨。
“很幹淨,因為投資款轉賬時間沒辦法往前調整,所以用受讓的方式取得股權,外界看到的也最多是,上市前我找到機會分了杯羹,又或者,如果到時候破發,我甚至是陸雲升的大恩人,畢竟,有股東臨陣退出,是我接了盤。”
輕嘬了幾口,粉色的酒體,挺好看,但是真的就比較索然無味,淡淡的果香之後,有一絲甜膩。
“打了幾折接手的?”
梅若溪心裡默默估算了一下,“反正金額比較合理,也在我能夠承受的範圍内。”
石寒楓點點頭,的确處理的細節都很到位,不至于讓人疑心她哪來的錢吃的下。
所以雲蕪法顧的位置,她是徹底不要了。也不知道她怎麼想的,努力了這麼久。
“你那邊,還順利麼?”
“有什麼不順利的,我也是半途加入,前期的律師團隊做的挺不錯,我也算撿漏。”
兩人相視一笑,哪裡來這麼多的漏可以撿,能到他們手裡的,要麼是搶來的,拼來的,要麼就是别人挑剩下不要的難啃骨頭。
石寒楓一直沒問過梅若溪家裡的情況,隻知道她父母都不在了,和一個弟弟相依為命,至于弟弟多大,在哪兒,長的是方是圓,一概不知。
倒是和自己有幾分相似,但是,石女士狀态好的時候,是愛他的,并且是很愛很愛的那種,有時候他覺得,如果但凡石女士能少愛他一點,多為自己考慮一點,或者現在不至于落入這樣的境地。
梅若溪努力的動力,是供弟弟上學供弟弟進步,石寒楓很多時候都覺得,自己還努力什麼呢,石女士的生命,是倒計時的,而自己所有的,也足夠應付餘生,不如,就不要那麼拼了吧。
氣氛融洽,兩個人就這麼默默坐着,喝點小酒,看一眼風景,間或各自看一下手機,處理點事情。
兩人都難得有這樣安靜的時間,沒有應酬,沒有案子,沒有需要挖空心思研究的問題,虛與委蛇步步為營的工作,倒是生出幾分輕松。
梅若溪伸了個懶腰,喝完最後一口酒,石寒楓招招手叫買單。
默契的起身,快十一點了,這麼好的氣氛,真的不忍心打破,他們仿佛都知道,今後再難有如今的相處,于是越發有了珍惜的意思。
在電梯裡道别,石寒楓拿出手機叫了代駕,梅若溪則自己去了車庫。
石寒楓今晚喝了一杯以威士忌為基酒的雞尾酒,迎風一吹,打了個噴嚏,酒精味兒有點沖頭。
明明平時酒量不錯的,想來應該是心情一般。
司機很快就來了,核對了手機尾号和地址,他坐進了後排,便一句話也不想講。
算了算,明年中,雲蕪應該能敲鐘,這段時間,肇事司機要麼就别出現,要麼就真的與雲蕪無關,那麼這兩件事,他算是順利過關。
至于雲蕪集團法顧的位置,他其實并沒有那麼想,他有一堆的顧問公司,不乏實力與雲蕪比肩的,隻是,他對陸雲升這個人實在過于好奇,以他的身份也隻有成為法顧,才能名正言順更多的去了解。
快了,還有大半年,這場漫長的戰役,應該就能落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