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時候的簡臻，應該能真的走出來了吧。

石寒楓一聲歎息，他也曾代理過世人眼裡十惡不赦的當事人，他幫當事人找漏洞，安排庭辯策略，他自問，對得起自己的職業守則，對得起當事人支付的高額報酬，至于大衆是否支持，從來不在他考慮之列。

不知不覺，車子開到了翠湖的地下車庫，熄火之後，司機禮貌告辭，石寒楓又坐了一會兒，才捏了捏因為喝酒而有些微痛的額角，怎麼開到這裡來了，現在這裡可不歸自己住。

想起陸雲升的話，心裡還是有點不耐煩。簡臻不過是個無依無靠的小姑娘，能夠掀起多大風浪？眼看着簡家父母已快七七，簡臻就算有心一直追兇，想來也是會慢慢淡了，不至于那麼執着。

想起第一次見到簡臻，是一個陰雨天。雨不算大，但是淅淅瀝瀝下了得有一個禮拜，簡臻撐着傘站在屋檐下，那屋檐本不夠遮住一個人的，所以雨水順着屋檐又濺到傘沿，再滾落地面，簡臻的鞋已經微微濕了。

他一早通過吳非知道，這個叫做簡臻的姑娘，是受害人的女兒，一直在找他，希望他能夠代理這個案子。他也知道，小姑娘去過很多部門，用盡各種圍追堵截又哭又鬧的方法，隻是希望能夠盡快找到肇事司機。

後來又見過幾次，他承認，他不願意去沾惹這樣的當事人，沒有理智，脆弱，偏執，又碰不得，是令他頭疼的存在。

但是後來，不得不去見了，不得不去面對了，發現，并沒有自己想象中的偏見。

再後來，他又開始後悔接了這個案子，因為陸雲升不同常人的苛刻要求。

思緒紛亂，交織，石寒楓強迫自己收回這些雜亂紛擾，終究還是下車離開。

還是回到辦公室，更能夠讓他冷靜。

于是，加班狀态中的那個石律師，又回來了。

吳非一大早到律所的時候，看到的就是石寒楓辦公室半敞的門，熬紅的眼睛，拖着半條毛毯的沙發，以及，高高壘起的卷宗材料。

“這個并購案，你做的？”

吳非接過來一看，點頭，這是他獨立處理的第一個案子，小心翼翼的請教所裡的前輩，翻閱了各種同類案子，自以為做的還是挺漂亮的，交給師傅一看，得，還是被罵了。

吳非心裡有點委屈，兩年了，還沒出師，也不知道是自己能力不夠還是師傅要求太高。

石寒楓看着一臉誠懇的吳非，覺得大概自己此刻是有點熬夜後遺症，一下子沒克制住情緒。

“去雲檔案調三年前我做的亞非特收購久能能源的案子，好好看看，寫三千字讀後感給我。”

哈？三千字，還讀後感？

吳非覺得石律師一定是因為睡眠不足，所以火氣才這麼大，他都多少年沒寫過案件心得了。

灰溜溜的退出來，想了一下，先去樓下給石律師買早餐，一看就是沒吃東西，所以情緒不穩定。

剛到了WAGAS，就看到簡臻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放着一個IPAD，手邊放着一杯咖啡，一碟三明治，不知道在看着什麼。

在櫃台給石律師點了杯美式和宿醉三明治，給自己點了杯拿鐵，叮囑打包後，走了過來，和簡臻打招呼。

簡臻應該也是剛到不久，頭發松松的在背後紮了起來，戴着一副眼鏡，這倒是平時沒見過的樣子。

“嗨，簡臻，過來吃早飯？”

簡臻似乎從認真的狀态裡被打擾到了，微微皺了下眉，看到是吳非，才又放輕松，笑着打招呼。

“你們上班可真早呀。”

“也不是，我今天因為晨練取消了，又懶得再睡回籠覺，所以早到了。”

其實也不算很早了，已經八點四十多，再過半小時，同事們也就陸陸續續到了。

“你還有晨練的習慣啊，好自律。”

吳非有點不好意思，他不過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

“石律師才是我們所最自律的，這不，他這會兒在上面已經開始工作了。”

吳非指了指律所所在的寫字樓方向。

簡臻有點驚訝，這世上果然是比你有錢的人比你還勤奮。

“一大早，這麼用功？”

IPAD貼了膜應該，他看的并不清楚，但是估摸是個什麼網站。

“也不是，也是習慣了正常的早睡早起作息，所以這會兒研究一下工作問題。”

“準備找工作了？”

吳非有點驚訝，一來聽聞小姑娘家境不錯，應該不至于缺口飯吃，二來，這事情還沒算完全過去，也太堅強了點吧。

那邊服務員叫打包的東西好了，吳非便匆匆告别，先走了。

回到所裡，吳非将早餐送給石寒楓，發現他已經洗漱完畢，換了件衣服，神清氣爽，不得不感歎，成功人士的确體力更旺盛。

順口說起來，在樓下餐廳遇到了簡臻，正在找工作。

石寒楓停頓了一下，也順口問，知不知道找什麼樣的工作。

吳非如實回答：“簡臻說，還在看，沒有什麼頭緒，她不太想去同學的工作室做教學，可能更多的還是想做創作相關的，或者展陳方面的。”

石寒楓若有所思，讓吳非出去的時候記得帶上門。

看了一下時間，九點了，差不多，于是電話撥了出去。

簡單的約好具體的見面時間地點，便挂了。一邊吃着還溫熱的三明治，一邊在思考兩全其美的辦法。

總有些煩心事，需要快點解決，不能占用他過多的精力，最好能夠一勞永逸。

再見簡臻已經是半個月後，吳非提醒，簡家父母的七七的日子。

吳非提前一天去幫簡臻做了些準備，兩個年輕人，其實都不算太懂，吳非又打電話回去問自己家的長輩，又去訂一些不太好找齊的奠儀。

當天，是石寒楓去接的簡臻，一路往墓園開去，兩人都沒有過多的話。

這一次，簡臻的情緒還算穩定，沒有過分的悲恸，隻是當化紙帛的時候，默默的流淚。

因為并沒有什麼親屬參與，所以儀式很快。

随後石寒楓提議去龍華吃碗素面，簡臻點頭，于是又驅車往回趕。

快一點半鐘，才吃上午飯，端了面和小菜坐下，石寒楓看到簡臻掃碼付了五百元，夠二十個人吃這麼一份面加小菜。

到底是個心善的姑娘。

吃完飯，石寒楓陪着簡臻，在各個殿前都拜了一拜，簡臻去咨詢了供燈的手續，沒有多猶豫，便寫了父母的壽辰交與義工，要供一年。

石寒楓默默看着她與義工交流，細細叮囑，付款的時候那個數字不算小。

難得今天沒什麼風，太陽雖然無力，但是倒也不冷，二人便又轉了一轉。

“石律師，我知道，說多了謝謝顯得很蒼白無力，但是我真的很感謝你，一直以來的幫助和照顧。”

在醫院陪護的日日夜夜，面對爺爺大伯的醜陋嘴臉，再到今天，一段過往終将翻篇。接下來，她需要為自己而活，更需要為父母的殷切期望而活。

“其實我也沒有幫上什麼。”石寒楓覺得，至少目前，就案子本身，他的工作量，微乎其微。

“我們家的情況，你應該是最了解的，甚至比白晶晶還了解，如果不是你，如果沒有你在，我想，可能到現在，到今天，我都沒法這樣安安靜靜地，做完這些，讓父母……”

石寒楓發現，簡臻無措地時候很喜歡交握雙手對搓拇指。

兩人不緊不慢地走着，間或着肩頭相碰，石寒楓刻意調慢了腳步。

“所以接下來，讨回公道的事，交給我，你呢，要好好的生活，有什麼想法或者規劃，需要我，就直接和我說。我想，你父母最想看到的，還是你可以好好的，去做自己喜歡的事，每天開開心心的。”

可是，要怎麼開心呢，她能夠安穩的過好每一天，已經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如果不是還有石寒楓，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該如何面對，光是爺爺和大伯那一場鬧騰，就足夠讓他她猩紅了雙眼，做出傻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