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子推門而入的時候,石寒楓剛吃完牛排,在搖着手中的紅酒杯。
看看時間,八點整。有一說一,雖然是公子哥,但是陸澤坤真不是混不吝,該有的基本禮貌還是有的,在他心情好的時候。
“哦,忙了一天,才吃上一頓正餐,不介意吧?”石寒楓并沒有停下吃喝,透過杯沿,打量陸澤坤的情緒。
“不介意,石大律師肯丢下上億的案子來,就是給我面子。”
石寒楓繼續保持不動聲色的,嗅到一絲酒味,看來這是今晚的第二場。隻是,才八點,就已經第二場了?
菜陸續上了,陸澤坤仔細看了酒單,想了半天,要了一杯生啤。
就這?石寒楓有點發笑,“叫我來喝一杯,你就這?”
“喝一杯,又不是一定要喝酒,就算是喝酒,啤酒就不是酒了?”
很好,今晚不用遭受酒精的荼毒,石寒楓多少還是覺得輕松了不少。
和陸澤坤認識的時間不算太長,也不算短,對于這位大少,他的印象談不上壞,就是一個從小被家裡疏忽、後來又被嚴格要求,長擰巴了的孩子。現如今,奔着而立,總要做點什麼,來證明自己,其實也挺有壓力的。
“其實今天找你,是有事情想請教。”
“請教不敢當,大公子有話不妨直說。”石寒楓放下酒杯,雙手交握,微微仰在椅背上,有一種舒展的冷漠。
“這次上市,你覺得有沒有問題?”
這話問的,是他一個外人可以聽的嗎?父子倆已經互相不信任到這個程度?
“單純就市場層面來說,現在不是一個好的時機,但是對賭協議逼着雲蕪,不得不上。”
陸澤坤一副“我就知道”的了然,點了點頭。
“會不會上市失敗?”陸澤坤很慢很慢的問出來,石寒楓看着他沒有焦距的眼神,并未回答,而是等着。
“我意思是……我作為大股東,會有哪些法律責任。”
這才是核心,石寒楓一瞬間就明白了。
原本,陸雲升讓這麼一塊别人眼裡的肥肉給大兒子持股,是有不少人有意見的,覺得陸澤坤真正命好,這人才回來,飯碗已經先遞上了,以後接班大概是闆上釘釘的了,那麼試圖分杯羹的人,就比較尴尬了,他們的注,壓在了陸雲升身上,誰也不知道有朝一日需要從陸澤坤手裡讨食吃,并且,這一天還來的這麼快。
“您作為大股東,其實,在上市成功後,身價會劇增,沒準直接進入福布斯30 under 30富豪榜。”
“我問的是這個麼?和我你就别打馬虎眼了,石律,我可是把你當尊敬的大哥看的。”
這話就有點嚴重了,石寒楓端坐起來,認真的思考片刻,看向陸澤坤的眼睛。
“上市公司的各項财報每一步經營動作,可以說,都是暴露在全體股民眼皮下的,各類需披露的事項,可以說都與你息息相關,你需要注意的地方,我會出一份文件給你,往細了說,你連結婚,都要慎而又慎。日常最容易出問題的,無非就是在不适合的場合說了不該說的話,打理其他産業、投資的時候注意避免關聯交易等,還有就是一些醜聞,尤其是涉及治安管理條例的,乃至涉刑的,當然,這也是比較極端的情況。”
石寒楓特意加重了治安管理條例,誰不知道大公子喜歡車,更喜歡開車呢,酒駕這種事,不大,但是出了,影響就很大。還好,陸澤坤沒有什麼夜生活的愛好,否則還要擔心被仙人跳搞進去觸犯治安管理條例。
石寒楓忽然有一種預感,這上市一旦成功了,他要擦的屁股,收拾的爛攤子感覺也會劇增。
“我爸,才是這個公司實際控制人,我不過擔了個名,如果他做了什麼,是不是也得我來背?”
陸澤坤湊近了,低聲附在石寒楓耳邊問,有一種說不出的寒涼。石寒楓覺得,這陸家人,一家子都不是省油的燈,互相提防不算,還要互相牽制,所以,陸雲升到底是對外人冷、狠、絕,還是連自己家人一塊兒,都如此對待?
“理論上,是。”石寒楓謹慎的回複,又補充道,“除非你能夠證明,他是違背了你的意願僞造了你的簽字等等。你知道的,法律,是講證據的。你在台前,就隻會認定是你的所作所為。”
陸澤坤沒再說話,而是一口接一口的喝着啤酒,間或拿一根薯條,沾着滿滿的番茄醬,送進嘴裡。石寒楓看着那欲滴的鮮紅,心想,難道不膩麼?
“老石,你結婚了麼?”
這話題轉的夠快的,稱呼也換的夠快。猝不及防的,陸澤坤打了一個酒嗝。
這點酒,應該不至于喝多了吧?
“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石寒楓自嘲。
“那肯定是你眼光高。”
石寒楓搖搖頭,哪裡是眼光高,怕的是别人看不上他才是真的。
“要不,改天我給你介紹幾個?”
介紹也就罷了,還幾個?
“你這是打趣我呢?”石寒楓也用假似酒醉迷你的眼神,觑着陸澤坤。
“你說你,年輕有為,律師圈大名鼎鼎,長的吧,也還行,怎麼可能單着呢?”
誇人的話誰不愛聽,但是石寒楓偏偏頭腦清醒,就他那個家庭背景,恐怕略微有點臉面的家庭,都不會願意找他吧。
普通人家呢?他倒不是想攀龍附鳳,為事業再上層樓謀算,但是普通人家要的現世安穩,恐怕他也很難給到,他天然不是一個家庭觀念重的人,甚至于,會覺得家庭其實是枷鎖,是牢籠。
基于法律人的理智,他覺得《民法典》規定的人身關系,是基于利益的,所以婚姻其實如同合夥,他已經有一個公司了,對再開一個需要花盡心思的公司,沒有興趣。他的律所,沒有合夥人,隻有高級律師,就是因為他不慣于處理合夥關系,他覺得那太複雜,牽扯太多。
換言之,如果一定要成家,是誰,似乎都可以,反正一切按照法律的條條框框來,雙方就是明明白白的合作共建。
“那也得有人看的上。”石寒楓低頭自嘲,似乎在想着什麼,再擡起頭來,目光清明,“婚姻家庭或者于我,是負擔,因為我不太懂得經營。沒的耽誤了别人。”
“婚姻家庭,也可以不用經營,隻是搭夥,或者利益互換,或者……”陸澤坤擺擺手,頹然的攤坐在椅子上,“或者,隻是做戲……反正,你是大律師,你又吃不了虧。”
石寒楓笑,也是,算的清清楚楚,互不虧欠,的确是,是誰都可以。他其實并不是介意結婚成家,他隻是根本沒有任何屬于自己的想法。家,這個字,對他太遙遠。結婚,是兩個人的名字寫在一個本子上,但是家不一樣,是柴米油鹽四季三餐一雙人,是一定要有溫度的。
“你看,我家老陸,呵,我還是他親兒子呢……”
這話是他能聽的麼?畢竟現時付錢的還是陸雲升。
石寒楓截斷了陸澤坤的話,“你上一場是喝了多少啊,這會兒才這點啤酒就醉了?”
醉話,自然作不得數,以後陸雲升問起來,石寒楓自然可以推脫。
“放心,我沒醉,就是,這裡有點慌。”陸澤坤點了點胸口。
想起什麼似的,掏出煙盒,抽出一支煙,也不急着點着,也不和石寒楓客套,沉默了良久,才啪嗒一聲打着了火機。
石寒楓覺得今天的陸澤坤應該是遇到什麼事兒了,但是身邊又沒有可靠的人可以說,這會兒與他稱兄道弟,不過是一時的交情。
結束的時候,陸澤坤是司機來接的,這個司機,石寒楓沒見過,也不知道是專門撥給陸澤坤用的,還是雲蕪集團司機班裡輪值的。
仔細琢磨着陸澤坤今晚的話,石寒楓就這麼走着,散散剛才陸澤坤抽煙帶來的煙味,不知不覺就走到了翠湖,倒是有幾天沒聯系過簡臻了,也不知道小姑娘在做些什麼,聽說她一如既往的拒了白晶晶的邀請,石寒楓有點奇怪,以簡臻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關系網,她莫非有什麼其他的退路或者安排?
一向想了就會去做,執行力一流的石寒楓,不再猶豫,往大堂走去,上去看看,不就行了麼?
上了電梯,還是拿出手機給簡臻發了條消息,問她是否在家,他要過來一趟。
倒是沒有說過來幹什麼。
電梯到了樓層,出來等了有幾分鐘,便聽到開門的聲音,簡臻脆生生的招呼:“石律師,你來啦。”
熄掉手機屏,禮貌的招呼,石寒楓走進去,換好拖鞋。
簡臻已經先一步走到廚房去倒了茶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