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過半個多月就到農曆年了,一年又要過去了,父母的事仿佛已經越來越遙遠,從今往後,要以年為單位來計算。想起石寒楓說過,有多少案子是數年、數十年的的堅持與努力,才有了結果,簡臻覺得歲月漫長,倍感煎熬,也不知道,最近有沒有什麼新情況。
出了藝術坊,簡臻給石寒楓打電話,想着他應該早已休完假回來了,不算打擾他。
出乎意料的,石寒楓挂斷了電話,簡臻愣了一下,想起,大概是在談重要的事情,便沒有再撥。
談重要事情的石寒楓,已經被會議室裡的争論吵到心煩。
一語成谶,真有投資人臨時撤資,平白出現12%的股權窟窿,關鍵是,誰有現金這個時候來接盤,陸雲升此刻眉頭緊鎖。按理說,這個錢,他自己拿,也是拿的出的,但是他直接持有,與陸澤坤形成一緻行動人,二人的股權總和超過限定,就不合法了。這個關鍵時候,找代持,去哪兒找安全可靠的人呢?
屋漏偏逢連夜雨的是,股市最近實在低迷,之前多少借貸殺進去的如今被套牢,已經還不出錢,壞賬率一路飙升,财務報表遞過來惹得陸雲升一通發火。
“你們知道這樣的報表,會給公司帶來什麼後果嗎?你們不知道上市的基本要求嗎?”
多少數據指标壓在那裡,本就一個式微的行當,錢,賺走了,還想再留個名,陸雲升門檻太精,終于經不住客觀浪潮的洗禮,在小貸收緊的今天,空有牌照就想上市,哪怕包裝成小微企業扶植平台,恐怕也免不了監管的關注。
“或許,我們可以從對賭協議裡找一些漏洞。”
石寒楓平靜的給出建議,但是這無疑是讓陸雲升難看,已經需要從對賭協議裡找退路了,這不就是默認上市大概率可能不成功麼,隻有上市失敗才需要去面對對賭的賠償。
但是石寒楓既然開口了,還是成功的壓制了陸雲升的怒火,迫使他平靜下來。
對賭協議,其實隻是做給别人看,陸雲升自己心裡很清楚,這份協議隻是為了讓上了船的人乖乖就範。隻是,石寒楓這個時候提出來,是什麼意思?
“找到漏洞又怎樣?是可以不賠嗎?但是石律師,不管賠多賠少,隻要賠了,雲蕪的臉面,就已經保不住了。”
雲蕪集團是陸雲升一生的心血,他為此犧牲良多,包括自己骨肉至親,事已至此,他沒有回頭的餘地。
臉面?他最近仔細研究了上市全部資料,越看越發現,這個市,其實也不是非上不可,如果一定要上,隻能說明,後面的布局才是更重要的,前面不過就是煙霧彈,上市之後,這個殼,會被用來做什麼,以及背後還有哪些人,能夠讓陸雲升如此忌憚?
“陸董的意思,我明白了。”
識時務者為俊傑,石寒楓知道口頭的争執最無意義,他這一句疑問不過是探點口風,現在,探到了,便也不再作聲。
反而是陸雲升,驚覺剛才話說的有點重,開始竭力找補。
“唉,你還年輕,不知道我們這種大半輩子走過來的企業家,最在乎的是什麼,是錢嗎?是,也不是,多個零,少個零,又能有多大的區别,我們更在意的是把我們綁進來就再也出不去的人情世故,名聲臉面。是已經在船上,就隻能一直保持航行的責任。開弓沒有回頭箭,到如今,雲蕪,已經不再是我一個人的雲蕪,涉及多少家庭多少飯碗……”
三分情真意切被陸雲升演繹到九分,還欠的一分,是石寒楓覺得太假。
至此,石寒楓已經給自己劃下底線,隻做份内,多一絲動作都不會有。
會議結束,不出意外的,還是被陸雲升請進辦公室,大門一閉,哪怕殺人放火恐怕也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石寒楓目光裡沒有多餘的感情,平靜無波的盯着陸雲升,沒有絲毫的懼怕。
“坐吧,開了一天會,也夠累了。”
晚餐已經提前放在桌上,蓋子打開,還冒着熱氣,林夏的本事倒真正了得,一切都安排的恰到好處。
陸雲升率先拿過湯盅,今天是白果豬肺湯,喝了兩口覺得有點膩,吃了一顆白果,微微的苦,倒是讓嘴巴裡有了點味道。
“你今天,是怎麼了?有心事?”
石寒楓沒有回答,也揭開湯盅,有一搭沒一搭的攪着。
“這種場合,你會提這樣的問題,不像你啊。”
陸雲升的打量,從上到下,再從下到上,偏偏石寒楓還是表情全無。
“就事論事,讨論到瓶頸了,我以為,需要一些新鮮的思路。”
說完,一臉誠懇,等着陸雲升的評價。
好一個就事論事,誰都知道石寒楓工作起來理性得不得了,隻認利弊,不看人情。
“對賭協議你看過,你覺得有什麼漏洞?”
“不可抗力或可一用。”
石寒楓淺淺的笑,仿佛運籌帷幄的是他。
“你知道我為什麼明知道行業寒冬還非要上市嗎?”
“難道不是因為對股東有交代?”石寒楓揚眉,剛才會議室的慷慨陳詞,他可沒忘,此刻一副虛心讨教的神态,終究哄的陸雲升笑出來。
“你啊你……股東?我就是最大的股東,幾十個億,虧起來是肉痛,但是實際上,也不過是把這個項目本身的利潤還回去罷了,我這把年紀,還有什麼看不開的。”
那是挺好賺的,這間公司才成立幾年啊,淨利潤如此高,難怪那麼多人前赴後繼的栽進去。
“澤坤回來了,你是知道的,澤禹再過幾年,也要回來,你說,這個家,要怎麼分?”
所以上市公司給陸澤坤,雲蕪本部給陸澤禹?這種分配也是非常之不公啊,石寒楓沒那麼好騙,純粹為了給兒子鋪路就如此大費周章,絕對不是陸雲升一貫的風格,他從來不做不賺錢的事。
“澤坤,澤禹不對付,這個事兒,就你一個人知道,我一直覺得,我做事業還算成功,做父親是非常失敗,兄弟倆一路攀比,如果單是學業上,我是很欣慰的,偏偏,這種攀比,沒有用在正途。”
“您太過操心了,大公子為人秉性忠厚,公益事業做的有模有樣,其實未來一個為家族積累财富,一個為家族光耀門楣,打打配合挺好的。”
“我知道澤坤和你走的近,你也不用為他說好話,他什麼樣,我知道的,畢竟,資質差了一點,所以他懂得揚長避短,回國這段時間做的事,我也是認可的,隻是……”
往往這種轉折時候,聽者需要配合一些急迫的關心,然而石寒楓依然沒有什麼表情。陸雲升看着他,忽然就喪失了演戲的欲望,摘掉眼鏡,老态畢露,說話也少了拐彎抹角。
“他倆不是一個媽生的,原本我以為可以瞞到死,結果兩個孩子自己知道了,所以年幼時兄弟之間的争鬥便不再是友愛互動,反而成為彼此心裡的結,你知道,我最怕家務事,既然當初沒有能一碗水端平,他們現在彼此間計較越來越多,我也更不想花心思去搞制衡。”
這倒算是今天另一個大收獲,不過想想也可以理解,陸雲升這樣的身價,所謂老來得子,有點故事,也不稀奇。
“大戶人家,多少會有些勾心鬥角,但是雲蕪要做百年企業,還是免不了需要兄弟合力。”
石寒楓不走心的安慰,更像是在戳陸雲升的痛處。
“是,兄弟合力,其利斷金,澤坤願意聽你的,你今後還是要幫我多照應着,澤禹再有五年能回來,到時候,也少不了需要你居中調停。我是老了,你看,社會上的人,六十歲也就退休了,我還要再撐幾年,有道是還不如平常人家來的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