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的局面,讓他重新思考陸雲升的計劃。
如果說簡臻去給坤禹作畫,隻是巧合的話,那麼陸雲升調取監控的行為,必然是有人和他說了什麼。如果簡臻去坤禹都是計劃中的一環呢?
所以陸雲升對于這件事到底做了多少?又有多麼的恐慌?
肇事司機一日不出現,所有人都要在他的劇本裡摸索前行,誰也不知道自己是陸雲升的哪一步棋。
但是石寒楓可以肯定,陸雲升曾經給他的方案之一是作為受害人家屬簽署諒解書,隻能說,能想到這個辦法,如果不是天才,就一定曾做過這樣紮心的事。他就這樣一步步不情不願的走向了簡臻,在簡臻當他是救命稻草的時候,他想的卻是,如何說服這個小姑娘諒解兇手。如果說服不了,那麼就隻能硬着頭皮,再做一次違心的事。
石寒楓從來不是一個優柔寡斷的人,因為對太多的人和事都可有可無的态度,所以他過去從來不覺得,不擇手段的達成目标有什麼不對,因為你不做的,自然有人做。機會都已經在面前了,就沒有放過的道理。隻是這一次,此刻,他是不是應該發個消息給陸雲升,告訴他,他正躺在簡臻的床上,雖然這樣的措辭有點卑鄙,如果陸雲升誤解了并且就此收手他那些亂七八糟的備份計劃,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他石寒楓,多少年沒有做好事的覺悟了。從業這麼久,他不是不知道外界怎麼評價他,但是他不在乎。之前行業自律的發言裡,他若有所指的提出:從業者的道德枷鎖往往是才是最大的執業風險,所以作為法律的踐行者、捍衛者,應當以法律為準繩,而不是個人的情感。
然而,法律是道德的最低限,符合法律的事,有時候難免于人情上是冷酷的。比如,簡臻這個案子,真找到肇事司機,又如何呢?蹲幾年監獄賠償百萬,也不足以換回簡臻父母的兩條命,也不能還給簡臻一個家。
還給她一個家。石寒楓輕笑,呵,做什麼白日夢,他一個沒有家的人,需要肩負這樣的道義責任麼?不過是拿人錢财,替人消災。他拿了陸雲升的錢,自然要把事情做的滴水不漏。
事情發展到現在,陸雲升怎麼想的,他自問摸了個七七八八,但是他摸不清的是,陸雲升的底線在哪裡,能讓親生兒子背着一顆定時炸彈的人,他完全無法摸清,他真正在乎的會是什麼。
他曾經對他要求更多的時間,來說服簡臻放棄,事實證明,當時的陸雲升不屑的說出:你盡可以試試,是你的口才厲害,還是我的方法更高效,這句話,并沒有錯。
他安撫住了簡臻的情緒,但是并沒有減弱她追兇的心。他想起石秋岚女士,他覺得,他似乎是有點理解了,有些心結,是一輩子的,結果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當事人想要記住想要與之抗争,需要一個遙遠的目标供自己能夠有勇氣走完剩餘的曆程。
石秋岚從來不和他提親生父親的事,也不和别人提,哪怕繼父拳打腳踢将之逼到牆角,她為了他,既不願意再生一個孩子,也不願意彎下身段祈求,直到繼父出事,他當時以為,也許這是一個契機了,結果,她甯可放棄自己,也依然沒有松口。後來,十八歲的石寒楓,處理完這樁在常人看來狗血的事,一個人,淡定的走向高考考場,并且,把志願堅定的填了一水的法學,法學,法學。
他忽然想,還有一種可能,順着陸雲升的提議,然後必要的時候,找一個法律的空隙,把自己摘出來。他不确信,于是又把法條翻出來,反複揣摩。
關上手機,今晚,應該可以睡個好覺了,石寒楓覺得,這次的case,如果金錢上有損,至少還有其他的彌補,似乎也不錯。
因為要去親戚家吃年夜飯,所以韓叙今天隻簡單的收拾了一下家裡,昨天從舅舅家拿回來的吃的太多,便也不用再做。梅若溪還在睡,他忽然就閑了下來,輕輕帶上門,下了樓,看看時間,給簡臻撥過去一個視頻通話。
簡臻睡的也不錯,所以八點過就起了,餐桌上已經放上了石母做的早餐,自己榨的豆漿,湯年糕裡甚至還有肉絲,這一大早的,過于豐盛,光小菜都有三碟。簡臻愉快的吃了一小碗湯年糕,剛準備倒杯豆漿,放在房間裡充電的手機就響了。
她和石母說聲抱歉,全然沒發現石寒楓還沒起床吃飯,便又匆匆奔回房間。
主卧很大,簡臻看到是韓叙,于是走到窗邊,坐在貴妃榻上,才接起。
于是映入韓叙眼簾的便是碩大的窗子,穿過晨曦,落在簡臻的側臉上,是柔霧一般的效果,平添了幾分朦胧的美感,很像他夢裡的樣子。
“起了?我還怕打擾到你。”
“真怕你就不打過來了。”
簡臻笑,身上已經是換好的寶藍色羊絨衫,她等下還要出門。
“吃了嗎?”
“吃了。你呢?”
這兩句話說的多少有點陌生,兩個人都噗嗤笑了,很像小時候學的how do you do。
“真的不考慮來溫市嗎?”
“今天都三十了,高鐵票都買不到了吧。”
“你要願意我開車去接你。”
話一出口,韓叙就知道錯了。這麼沒頭腦的毛頭小子,現在開過去,再回來,直接晚上了。
簡臻當作沒聽到,不想去深思其中的意思,刻意繞開話題,問她的花瓶是不是要年後才能燒制。
“可能要久一些,那邊上班遲。你如果急,我要熟悉的師傅加急?”
“那倒也不用。我隻是忽然想起來,前幾天忙着畫畫,給忘了,所以問問你。”
“對哦,我都沒問你呢,怎麼樣,順利嗎?”
“當然,款也結的很順利,韓叙,你知道嗎,這是我生平第一次,靠畫畫賺到錢,也是我第一次打工賺錢。”簡臻不由地驕傲,這意味着,她大概不會餓死自己了吧,爸媽在天有靈,也該放心了。
“真棒!我就知道,你一定可以的。”
“其實我開始時候還是有點擔心的,因為我從來沒有畫過這種類型的作品,而且又是商業用途……”
簡臻無聊的用手指頭卷起一縷頭發,順着發卷卷着玩兒,心裡一瞬間其實想了很多,但是又懶得一一叙述,她覺得,有一些心情,隻适合自己慢慢消化,對于韓叙,她還是覺得有很多的不确定性,似乎,兩個人的關系,好起來的有點快。
韓叙隻管順着簡臻的話,哄她開心,結果忽然傳來一聲“小叙……”
簡臻聽着這聲音有點耳熟,還沒仔細辨别,韓叙便說他姐起來了,回頭再聊。
“姐,你這起來的也真是時候。”
梅若溪揉着眼睛,頭發有點亂,披着件夾棉的襖子,完全沒有任何形象的走到客廳,看到氣喘籲籲跑回來的韓叙。
“幹嘛在樓下打電話,怕我聽到?”
得虧就住二樓,梅若溪窗口一聲叫,韓叙麻溜的回來,不敢多說,怕漏了餡,一邊告訴她今天中午要去大伯家吃飯,晚上要去姨媽家吃飯,姐弟倆兩邊的親戚加起來有點多,有的像梅若溪舅舅一樣,對他們極好,有的則特别分一個親疏遠近,待見其中一個,就不怎麼待見另一個,姐弟倆要分頭走親戚,也要合體去拜年,頭大的很。
這邊簡臻挂了電話,有點恍惚,過去的兩個月,的确和韓叙走的挺近,覺得有很多共同話題,但是不知道為什麼,自從聊多了父母的案子,韓叙對自己似乎格外的小心翼翼,是擔心自己嗎?簡臻不覺得,她自己的狀态,比剛出事那會兒已經好了很多,她從來不是一個需要别人同情的人,很多情緒自己可以默默消化,心裡有執念,恐怕是唯一的缺點,但是這不妨礙她逐步恢複正常的生活。
或者,是他對自己有什麼其他的意思?簡臻為數不多的早戀經驗,都被簡母扼殺在了搖籃,大學期間倒是和一個學長走的比較近,可惜對方念了一半就出國去了,後來從别人嘴裡才知道,那是真正富過了三代以上的家庭,斷然不可能放任孩子在國内的美術院校荒廢,雖然後來學長也表示,歡迎簡臻也出去,他會安排好入學,但是彼時雙方感情并不深厚,簡臻還未到為愛走天涯的階段,于是不了了之,倒也未覺得多憂傷。
再後來,簡母安排了幾次老同事之間的聚會,都帶上了兒女,但是也隻是多認識了些人,還未及怎麼發展,父母出事後,這些阿姨們再上門,隻是帶着關心,卻再沒有提過兒女的話題。簡臻心裡清楚,現在的她,在婚戀市場屬于一眼看的頭的價值,沒有絲毫想象空間,又缺能為小家庭搭把手的人,她不怪他們現實,因為根本也無心這些。
或許吧,等父母的事完全塵埃落定,她才會考慮今後,那個時候,應該就是她真正強大的時候,可以按照自己的意願選擇的時候。
歎口氣,簡臻收拾好心情,走出房間,除夕了,還是要高興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