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胸口上下起伏着,一面擡起手,一下一下,竟然将那枚符咒撕得粉碎!
裹着魔氣的黃色碎屑飛舞着消散在空中,第五昭的臉好像更蒼白了一些,他死死盯着鄢豐:“那你、我,還有她!”他伸手一指躲在鄢豐身後受了驚的少女,一字一句,“誰、也、别、想……離開這裡!——溫石,走。”
鄢豐怔愣地看着第五昭負氣離開的身影,一時間竟然有些恍惚。
她有點遺忘了此刻的一切,隻是沒來由地感覺……
他不是當年怯生生跟在她身後的那個,髒兮兮的阿昭。
他應該是她記憶中的……另一個人。
“鄢豐,别擔心……”袖角被人輕輕拽了一下,鄢豐回過神,看到小瑞有些蒼白的笑容。
少女笃定地說:“我知道離開的方法。——相信我好嗎?”
鄢豐看着她藏着一點試探和膽怯的笑容,扯了扯嘴角,點頭說好。
鄢年在昆山住的那些日子,其實并不好過。
鄢豐一直知道。
師門之中也有許許多多将人魔兩族分殊看得極重的人,他們知道一個純血魔種住在昆侖,即便已經被告知她的來曆,她并非睚眦一脈,而是為鎮守人族邊界而被侵染的,他們也仍然視她為惡之象征。
那些從未下過山、斬妖除魔的少年少女,難得地遇見這樣一個可以證明自己一心向道的赤誠之心的,絕好機會。
鄢豐記得那名叫做範雪雪的師妹。
有時她代師姐教課時,她總是端端正正坐在最前排,仰臉看着她行雲流水的劍招,拍手說“要以鄢師姐為榜樣”。
她帶着幾個師弟闖進鄢年的屋子,将她帶來的花花草草全砸個稀爛,整潔的屋子也被弄得混亂不堪。
她趾高氣揚拔出劍,說要殺了魔種,還昆山安甯。
鄢年不躲不閃和她對峙,被趕來的鄢豐護在身後。
鄢豐說:“門規門訓,你們都忘個幹淨了麼?”
範雪雪卻不服:“斬妖除魔,乃是道門中人義不容辭的責任,我沒有違紀。”
“沒有違紀?”鄢豐冷笑,“斬妖除魔,斬的是什麼妖,除的是什麼魔?”
斬妖除魔,自然斬為禍人間的妖,除心術不正之魔。
——可魔哪分什麼心術正不正的?都是一樣的肮髒、邪惡,劣根難消。
“如果我能拿出證據,鄢豐師姐還會阻攔麼?”
“你拿不出。”
鄢豐笃定道。
“這就是證據!”範雪雪将鄢年放在床頭的木匣狠狠砸碎,一枚木牌哐啷掉在地上,上面刻着一個“範”字。
——那是範雪雪的弟子牌。
鄢豐垂眸看着那枚弟子牌,不語。
室内一時靜默下來,範雪雪問:“師姐還要袒護這魔種嗎?若她真的清白,我們将她請到戒律堂,一窺憶海便知!”
對于作惡的魔族而言,被當作牲畜,随意窺視憶海,任他醒後癡呆瘋傻,全都事不關己。
鄢豐抿唇不語。
鄢年卻拉起她的手,不閃不避地看着範雪雪,說:“我不是昆山的弟子,要你們的令牌又有何用?如果你們昆山的人都是這樣,随意栽贓陷害,不分青紅皂白……這樣的地方,鄢豐不待也罷!”
在範雪雪一行人的怔愣中,她毫不猶豫拉着鄢豐,快步走出了屋子。
她們又站在賀靈墓前,那株正奮力紮根的海棠随風微微搖曳。
隻有這裡四下無人,安靜極了。
鄢豐問:“我方才猶豫,你不生氣?”
鄢年笑了,清澈的眼中折射出一點驕傲的色彩:“你不敢說的心裡話,由我替你說。”
鄢豐心中一動。
她在昆山修行,許多年來,功夫有所長進,心性也有所收斂。
兒時在村裡,她有仇必報,有話必說,直來直去,坦坦蕩蕩。
可是在昆山,她漸漸明白,不是所有的真心話,都該被說出口。
原來這一切,鄢年全都看在眼裡。
她和她,永遠無需言明,自有靈犀。
她知道,鄢豐何曾為難過?
她隻是不想惡語傷人,隻是想給同門留下幾分日後再見的餘地罷了。
從始至終,鄢年全都知道。
回過神來,鄢豐已經跟着“小瑞”越過永夜花叢,走入隐藏在虛空裡的那片漆黑之中。
餘光閃過,琉璃色澤的永夜花瓣,又落下一片,無聲地碎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