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來的時候,眼前是一片漆黑,照不進一點兒光。
鄢豐試探着動了動手指,緩緩坐了起來。
“醒得真快。”
一道女聲由遠及近,她似乎正慢慢朝着她走來。
——還好,至少聽覺尚在。
對方似乎看出她的想法,說:“不必擔心,到了這‘妙手仁心’之地,你便是再在節葬陣裡多呆上十柱香,半隻腳踏進了閻王殿,也能把你從陰曹地府裡拉回來。”
她的話隐隐藏着一點兒譏諷,又似乎别有深意,鄢豐不能全部理解,她隻從這番話裡,聽出一點:
“這裡是醫家?!”
“不錯。”一隻手毫不收力,一下拍在她斷臂的切口上,“當年,鄢小道友那一手雙劍流,在我們這一輩裡,可是驚豔了不少人。”
鄢豐蹙起眉,偏過頭摸索着轉向女子所在的方向:“鄢豐謝前輩救命之恩。可否請教前輩名諱?來日若鄢豐有幸活下來,必定報答前輩今日之恩。”
“你已經有了猜想,何必明知故問?”
鄢豐沉吟片刻:“當年修界盛會,晚輩曾見過一道,至強的北辰之術。時至今日……猶難忘懷。”
她看不到女子微微勾起的唇角,偏過頭,試探着問:
“如果晚輩猜得不錯,前輩可是荀儒一派的聖人……聶聽琴聶前輩?”
女子不置可否:“你在此安心修養吧,待到你重拾你那雙劍流以後,再來談談,你該如何報答我的救命之恩的事吧。”
鄢豐聽出她的意思,不由有些驚喜,卻又很快想起什麼似的,又蹙起眉頭。
女子看她神情,反問:“怎麼,你不願意?”
鄢豐手下意識撫上腰間的墨牌,猶豫片刻,道:“實不相瞞……晚輩此行墨城,有要事要辦。恐怕不能在此過多停留。”
說到這裡,她搖搖晃晃站起來,又被一隻手強摁着坐了回去。
女子微冷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急什麼,我好容易将你從鬼門關拉回來,就這麼迫不及待要回去?”
“我不是在同你商量,你答應或者不答應,都要留在這裡。沒有我的允許,你信不信……”頓了頓,她的聲音更冷了幾分,還隐隐藏着一點勢在必得的信心,“你連踏出這扇門一步都做不到?”
“砰——”
不待鄢豐再說什麼,響亮的關門聲兀然傳來,聶聽琴竟已徑自離開了。
門口傳來一陣法力波動,鄢豐心微微一沉。
言出必行,她已經在門外布下禁制。
沒有她的允許,她果真不可能離開這裡半步了。
接下來的日子,有弟子進進出出來為她換藥,她在節葬陣中傷及了心脈,要靜養一段時間,才能着手修複右臂。
鄢豐心中有事,一再想要求見聶聽琴,可這些弟子知道她已步入七相,怕她将厄運帶到自己身上,對她都是唯恐避之不及,除開最為必要的交談,無論她說什麼,他們都無有應答。
眼睛也絲毫沒有好轉的迹象,每天睜眼閉眼都是一片黑暗,這讓她的心中更是焦灼萬分。
就在這時,一道清亮的女聲将她喚醒,聽上去年紀不大,聲音幾分稚嫩。
“你是鄢豐姐姐,對嗎?”
藥箱放在桌上,發出輕微的響動,女孩兒的聲音卻極有穿透力,還隐隐帶着點兒新奇,自顧自道:
“你好,我叫靈珠。師父讓我來照顧你——從今天開始,換藥的事情都由我來做!”
自那以後,來換藥的人果真隻有靈珠一人。
鄢豐知道,這是因為沒有弟子願意與無明者待在一起,才把這燙手山芋丢給了一個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偏偏靈珠樂此不疲。
她受的傷多了,對痛的忍耐力本就強于常人。
靈珠換藥的動作雖然還有些生疏,可每次來時她都毫無避諱,興緻勃勃同她講一些學堂趣事,傷口痊愈速度反而更快了些,連她心頭尚存的隐憂,也都隐隐有消散的趨勢。
接下來幾天,靈珠都按時進門,一切似乎都風平浪靜。
雖然靈珠每日來都很笑盈盈的,但鄢豐卻不止一次觸到她手上、手臂上、臉上的細小傷口。
一日換藥時,鄢豐微微側頭面向靈珠,鄭重道:“明日,你别再來給我換藥了。”
靈珠不解地問:“為什麼?”
鄢豐微微坐直身體,手準确地摸到她臉上的傷口,頓了頓,輕聲問:“痛嗎?”
靈珠一愣,一時間,屋内靜默極了,鄢豐幾乎以為靈珠已經離開了。
下一刻,一隻溫熱的手拉住了她。
鄢豐訝異地轉頭,聽到靈珠的聲音近在咫尺:“鄢豐姐姐,你不要擔心。”
她的聲音很慢、很輕,帶着一股安撫人心的力量,繼續說:“師父說了,入魔也隻是一種病而已。它再怎麼強大,也隻不過是天地陰陽、五行相生中的一種而已,就像鶴頂紅、藏紅花一樣,沒什麼好怕的。”想了想,她又笃定地補充道,“我也不怕!”
鄢豐心中掀起一絲波瀾。
原來她一直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