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哈哈哈哈哈……趙花骨,這就是你教出來的好徒弟……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這就是你看中的好苗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自顧自地狂笑起來,一直沉默不語的明曲卻忽然掙動了一下。
鄢豐警惕地低下頭,卻猛地對上一雙黑白分明、毫無陰霾的眼睛。
“鄢豐姐姐。”
鄢豐一愣,試探着問:“……靈珠?”
靈珠眼睛動了動,朝她咧嘴一笑:“鄢豐姐姐,謝謝你。……謝謝你救了我。”
鄢豐忽然感到心中壓着的那些重擔在這笑容之下全都散去了,眼前唯有靈珠的笑容,好像一道陽光,撥開所有雲霧。
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愣愣地問:“……你的眼裡,為什麼沒有因果線?”
靈珠不解地偏了偏頭:“其實我也不知道。不過師父說……魔氣是一種很特殊的毒,她會浸染人心,而不是侵害人的身體。也許……兩個靈魂,便有兩顆心吧?”
鄢豐一愣。
她回過頭,争相向聶聽琴求證這番話的真意,卻發現她不知合适已經離開了屋子。
随着她的離開,這間暗室忽然變得明亮起來,不知何時出現了一扇窗子,讓光芒得以照射進來。
鄢豐頓了頓,問:“……明曲說得對,如果不是我來到這裡,你或許就不需要面對這樣的事情。”
靈珠搖搖頭:“不是這樣的,明師姐說錯了。”
鄢豐一愣。
靈珠搖搖頭:“……換作是我,我也會作出和你一樣的選擇。”
鄢豐一愣。
她無端想起一個人。
想起,在聶聽琴口中,屢屢提及的那位,墨家前代钜子。
那一年,當鄢豐指天指地,向天道立誓,要拯救蒼生于水火之前,她第一次見到了這位钜子。
鄢豐覺得,百聞不如一見。
難怪連那位舒泓前輩都甘心為這位钜子做事,因為她着實是她見過的這世界上,至純至善的一個人。
她叩開她的門,門内傳來一道清脆的聲音。
“是鄢豐來了嗎,請進。”
鄢豐在昆山,有許多師妹師姐。
但是頭一次聽到一個季像是極不谙世事的少女,又像是飽經滄桑的遊子一樣的聲音。
她好奇地走進屋裡,趙花骨正在沏茶,看到她來,便彎起眼睛招呼她:“來喝茶,這是我剛托璧月替我才來的春茶,好喝極了。”
可是那時候鄢豐無心飲茶。
她穿着一身白衣,看起來和平常無異。
但是熟悉她的人便能看出,這不是尋常的道袍,這是一身……喪服。
賀靈的死帶給她的陰影遠遠超出所有人的想象,所有人都以為賀靈以自己的死,逼她更快地做出了選擇。
但隻有趙花骨看出來,賀靈的死,不僅沒能讓她成為真正有擔當的救世主,反而……從最根本的地方,毀了她的道心。
取而代之的,是一隻潛藏在她心底深處的心魔。
這隻心魔并不常常出現,并不以尋常的方式侵擾她。
更多的時候,她藏在她的心底,它将它心中所有的希望、愛與善意,盡數啃食殆盡。
她看到她第一眼,便不可抑制地歎息一聲:
“可惜,我今日才見到你。”
鄢豐不解:“前輩認識我?”
那個時候鄢豐已經以一招“非命”名揚修界,這是墨家的招式,趙花骨聽說過她并不稀奇。
可是她卻搖搖頭:“不。”她默了默。很久沒有說話。
久到她剛泡好的春茶都涼透了,鄢豐以為自己說錯了什麼話,正要驚慌失措不知道該如何道歉,趙花骨才終于冷不防開了口:
“我是說,穿上這身衣裳之前的你……一定非常耀眼。”
鄢豐一愣。
她卻不再解釋,她突然回過神,笑得忽然有些腼腆,不好意思地親自替她倒了一杯茶推到她的面前:
“抱歉,讓你久等了……這杯茶也涼了,希望它還像剛才一樣好喝。”
鄢豐覺得她意有所指,卻看不懂她的言下之意。
她隻能笑着接過那杯茶,說:“我喜歡和涼茶……夏日炎炎,涼茶正好解暑。”
趙花骨笑而不語,片刻之後問她:“你從昆山來?”
“正是。”
“你要忘何處去?”
鄢豐沉吟片刻,摸不準她想要問些什麼,猶豫了一會兒才回答:“我要去參加修界的弟子大會。在那場大會上……我要向天道起誓。”她頓了頓,一字一句地看着趙花骨說,“我要在哪裡,發誓,成為這個世界還是那個唯一的,最終的……救世主。”
趙花骨似乎并不意外,聞言低聲笑了笑,然後說:“……你已經想好了嗎?”
鄢豐點點頭:“想好了。”
她笑了笑:“你真的想好了嗎?可是我看到,你的心……好像還沒有準備好。”
鄢豐一愣。
那潛藏在心底深處的聲音忽然出現了,一律似有若無的魔氣在她的身上閃現片刻,有很快消散:“……那又怎麼樣呢?”
鄢豐定定看着趙花骨,說:“我的是鵝姐已經為此犧牲,我的師父、我的師門……他們都将要為此而死,如果我再不做出選擇,我還要再失去多少重要的人呢?”
趙花骨笑而不答。
半晌,她說:“他們這是在逼你。”
鄢豐不置可否,她看着她,詭使神差地問:“如果是前輩,你會怎麼做?”
趙花骨不答,隻是看向窗外,說了許多别的話,
到了離開的時候,鄢豐也并不遠抱着得到答案的希望。
可是趙花骨卻在她踏出房門之前的最後一刻說:
“如果是我的話……我也會,作出和你一樣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