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鄢……豐……”
鄢豐瞳孔皺縮,她終于發出時日來第一聲試探的問候:“采春?”
對面的魔物動了動,似乎聽懂了她的這聲呼喚,朝她的方向更近了一些:
“……鄢豐,快……殺……了我……”
鄢豐一愣。
可是接下來,無論她說什麼,采春始終隻是重複着這樣一句話。
“殺了我,快殺了我……殺了我殺了我殺了我殺了我殺了我殺了我…………”
鄢豐握劍的手猛地收緊,她恍然明白,即便斬斷因果線,她也無法清醒過來了,哪怕隻是片刻。
一縷似有若無的黑氣從她的眼底劃過,鄢豐卻對那個東西再熟悉不過——
心魔。
下一刻,那道心魔竟然也化成了實體,正是鄢豐的模樣,此刻正纏繞在采春的身上,似乎正不住地在她耳邊低語。
——一個入魔者,也會生出心魔嗎?
鄢豐不明白,她隻能更快地斬斷眼前的紅線,一根又一根。
從采春親手殺死她入魔的父母時,他們死不瞑目的眼睛,到她一劍一劍親手剜去昔日同門夥伴的眼睛……
一幕一幕,随着因果線的斷裂終于煙消雲散。
可是,到了最後,還有一條因果線,正迎着一點微弱的光芒,微微蕩漾着。
鄢豐定定看着那道因果線,奮力揮劍。
可是無論如何,那條因果線都無法被斬斷。
鄢豐不記得自己是了多少次,耳邊時采春“殺了我”的急迫催促,可任憑她怎麼嘗試,那根因果線都無法被斬斷。
最後,是葉商進到樓中,将她帶走了。
鄢豐崩潰地問她:“……為什麼?為什麼這跟因果線,我無論如何都斬不斷?為什麼?”
葉商頓了頓,把她帶到門外,才說:“你清醒一點。”
鄢豐一愣。
自從她親手斬殺自己的心魔之後,便一直停留在懼相,沒有繼續進展。
葉商不動聲色地看着她,一律似有若無的魔氣又一次凝聚在了一起,在下一刻消失無蹤。
葉商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笑了笑,問:“你真的覺得,斬斷過往的心魔,便不會再入魔了嗎?”
鄢豐搖搖頭,似乎痛到極緻,她反而笑了。
笑得痛徹心扉,她說:“從今天開始,節葬樓中的一切,就會成為我的,下一個心魔。”
“不錯。”葉商目無波瀾,“但你斬殺了那隻心魔,便是斬斷了過往的一切因果。……你找不回以前的記憶了。”
鄢豐說:“我知道。”
葉商卻偏過頭,反問她:“那采春怎麼辦呢?”
鄢豐一愣。
那個可怕的猜想浮現在心頭,随着葉商的話中得到了驗證:
“因果線乃是代表着人與人之間的關系與過往的存在,你猜,那根無法斬斷的因果線……是采春和誰的線?”
鄢豐下意識低下頭看向自己的小指,那裡空無一物。
換視的效果已經随着她離開節葬樓二徹底結束,她看不到因果線了。
但是她卻知道葉商未盡之言的謎底:“……我之所以無法斬斷那條因果線,是因為……那是我忘記的,和采春的過往?”
“不錯。人不能斬斷自身的因果線,如果她,忘記了過往的話。這是天道規則——”她頓了頓呢,解釋道,“連自己的過往都遺忘的人,哪裡還有資格,決定自己的因果?”
鄢豐恍然明白,離開醫家時,第五昭和聶聽琴譏諷的、欲言又止的目光,究竟意味着什麼。
……他們是怎麼知道的呢?
葉商看着她恍然的表情,沒有說話。
鄢豐對上她的目光,眼中閃過一點兒愧疚,她張了張口想要說些什麼,葉商卻将她制止。
“你沒必要想我解釋什麼,更沒必要向我道歉。……事到如今,我隻是想問你一句,你後悔了嗎?”
這次反而換成鄢豐有些不解:“後悔什麼?”
葉商說:“同樣的問題,我曾經問過當年的那位钜子……在她被心魔纏上心髒,以琉璃心堕入七相之後。”
葉商悠然記得,那一日萬裡無雲,耀目的陽光照射在尚賢城的土地上,将那些幹涸發黑的血迹照得更加觸目驚心。
屍填
她剛剛斬殺了幾隻魔物,站在趙花骨的身後。
“钜子。”
女子甜膩的聲音聽出幾分沙啞:“都清理幹淨了?”
“是。”
“很好……”她難得從她的聲音裡聽出幾分疲憊,“下一任钜子,非你莫屬。”
葉商頓了頓,沒有為此感到欣喜,活着不愉快,她隻是沉默片刻,開了口:
“那麼,在繼任之前,弟子葉商,始終有一事不明。想要問問钜子,一探究竟。”
“什麼事?”
“钜子堅持兼愛之道,即便是在這魔氣侵襲的大潮之中,即便在心魔纏身之下,也猶然不悔不怨嗎?”
趙花骨微微擡起頭,目光直視向那詞目的陽光,半晌,一字一頓:
“不悔,不怨。”
頓了頓,她又說:“從始至終,我隻是自恨……命不久矣,無法再為這尚賢城,作出任何一點兒有益的事情了。”
葉商作揖再拜:“弟子明白了。”
趙花骨始終沒有回身。
葉商知道,那是因為她的眼中,幾乎已經密布血絲。
身為墨家钜子,她還要,為自己保留最後的一點兒尊嚴。
“所以,”葉商回過神,以同樣探究的目光看向鄢豐,“你呢?”
鄢豐聽着這段往事,微微出神,仿佛能夠想象到趙花骨當年的模樣。
鄢豐笑了笑:“我心,與趙前輩一如,從未變過。”
“好。”
這一次葉商回答得很快,她定定看着鄢豐,說:“隻要你還記得你今日之心,記憶也好,七相也好……我相信,終有一天,你會找到頗具的辦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