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不對。
他又沒見過那些神仙,他怎麼聽過他們的聲音,怎麼知道他們的情緒。
他捏了捏澹楚的右肩膀,以為他受遊魂影響了,不可置信道:“你在開玩笑麼?神仙都在肅月台的自家殿裡躺了幾千年了,我怎麼知道他們每日的思緒?”
“菩薩”在一旁咯咯直笑,朱唇在頭披下顫抖着,笑的姿勢有些怪異,像是四肢不協調,控制屍體在舞動。
“太吵了。”澹楚不滿地離它遠了點。
然後,他松開程阙遠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朗聲道:“來,算卦。我說一個名字,你算上一卦,看卦象判斷這個人符不符合。”
“嗯?嗯…”程阙遠老老實實地幻出了卦象盤。
這方法是在妙,也很損,完全是看自己的運氣。
拟月盤外的人,也都靜默了。聽着澹楚一個一個報名字,
“微吟,”
“虛白,”
“……”
“舟若,”
許多個神仙封号下來,直到一個名諱被報起,卦象盤突然亮了亮,微弱的金光更加的明亮了。
程阙遠停了手,示意道:“就舟若了,就是他。”
“菩薩”渾身開始發抖,似乎沒想到能他們猜到。
隻是——
澹楚手掌心抵着頭,想了半天。也沒想明白,舟若同他有什麼交集,他隻知道舟若上神是個女的。
對頭上程阙遠躍躍欲試的眼神,他無可奈何道:“你來介紹一下她。”
“好啊好啊,”程阙遠深呼一口氣,終于又有個他擅長的領悟了,“舟若上神掌管霧烽域,她雖然是個神仙,但她又擅長焚香燒屍一類的技巧,并且尤其喜歡驅使死傀給她做事,所以她還有個鬼娘子的稱号。”
“而且啊,聽聞天道石很器重她,人間的鬼修也極為敬重她,舟若上神人也心善,每每遇到什麼災害的時候,傳聞她都會驅鬼千裡迢迢來救濟,其中就有個很有名的典故,是關于她施粥的。”
程阙遠剛話鋒一轉就住口了。
澹楚知道了,關于她施粥的、不就剛好映襯上了那和尚說的菩薩米粥?驅鬼,驅鬼。這也對上了為何小和尚身上纏繞着死氣,就連整個山因雲都有一股死屍的味道。
凡事的因果都對上了。
大概是因為鬼修的緣故,這整座山因雲的事物都是被她所驅使的,而且,他們中的大多數很可能已經死了。
那…等等!
澹楚不妙地看了一眼多如黃蜂的遊魂,這裡的遊魂都是山因雲的“和尚”罷。那他怎麼今天總共就見了兩個人?
他下意識轉頭看向程阙遠。
顯然,身後的人也意識到了這一點。
“我剛剛出來的時候,我遇見兩個送飯弟子,”程阙遠補充地說,“他們問我來自哪裡,并且讓我們在這裡再歇幾日,說了一通沒由來的話,并且叮囑了,讓我們一定要到敕都去。”
送飯弟子?
到敕都?
這不是個秘境麼?
種種的關系,逐漸舒展開來。
他忽然明白了,為什麼住持和小和尚在聽到他來自敕都的驚詫和詭異的态度了,以及舟若上神施粥了。
“我好像知道了。”他正色道。
凜凜的遊魂,驚恐不已地盯着他們。都乍然止住了音調,能看清身形的幾個,在抓着臉不敢直視他們。
澹楚沉吸下,慢慢理開思緒。
他停了半瞬,說:“敕都五百年前曾經有一次,天道石下旨去絞殺一衆傳播邪魔思想的和尚,當時,邪魔思想侵入了大多數人的心境,天下不太平。所以——”
澹楚不由得止住了話,冷靜後接着說:“所以領旨的上神便直接長劍斬殺了那些具有邪魔思想的寺廟,之前那些被一劍了斷的人裡面,不乏也有正人君子,本本分分地傳誦着佛經的。”
遊魂似乎聽到了引他們注意的點,癫狂地撕咬拉扯着他們自己的臉肉。
程阙遠心驚,他沒聽過這段曆史,更不曾知道五百年前的敕都是多麼的亂。但他卻是能身臨其境一樣,想象那些安穩度日的傳經者莫名地就被一劍封喉的場面,他瞳孔打轉。
“那這麼不公道的事,天道可有解決?”程阙遠不禁發問道。
澹楚負手而立,目光一掃而過那些抱在一起的遊魂們,程阙遠離得遠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緒,隻知道他看了很久。
遊魂們嗚咽的哭聲,環繞起來。澹楚動了動,他選擇回答了這個問題,即使它違背了天道。
“沒有,因為那旨意上面就是在寫着,要除盡任何可能的禍患。”
程阙遠難以理解,他更不能接受這個回答。因為修仙宗門,哪怕是伏中宗,也在告訴他要是非分明,這個結果完全颠覆了他的理念。
他又問道:“因此,那些無辜枉死在上神劍下的人,就不明不白地因為這個沒由的道理,始終不知道自己死去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