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朔反應飛快,足下一蹬直接躍起,跳出攻擊範圍的同時也遠離了樹枝的遮蔽,暴露在二人面前。
他在半空中劃過一道弧度,白衣人正好仰頭,在聞朔倒轉的視線中,他側臉埋在毛茸茸的領口裡,長如鴉翅的眼睫蓋過眼中情緒,嘴角似乎在笑。
聞朔即将落地的時候調正身體,一手撐地,在雪地拖出一道長長的痕迹。
雪塵揚起,散去,黑衣人本來已經将重劍掄圓抽出,看清來人又急忙将劍勢收回,脫口道:“小孩?”
白衣人并不意外,笑容可親地對他打招呼:“你好呀。”
正面看到他的臉,才發現他眼型甚是好看,深邃迷人,但眼尾弧度略微垂下,多了幾分散漫,笑起來眉眼彎彎,是張俊美又不失親和的面相。
聞朔看晃神了一下,又立刻恢複警惕。
黑衣人道:“小孩,你從哪兒來的?”他看這孩子面無表情,在冰天雪地裡隻穿一件單衣,舉止不似人,覺得頗為詭異。
“你是附近村子裡的人?迷路了?”
他問了半天,聞朔一聲不吭,隻用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二人,眼瞳漆黑明亮,像是隻打量獵物的野獸。
其實聞朔從頭到尾根本沒聽懂他們講話。
他自小在聞鹿山長大,學到的都是野獸言傳身教的本領,他既不會講人類的話,也不會做表情表達情緒,一切隻聽從感覺行事。
直覺告訴他,這兩個人很強大,而剛才明顯是白衣人使出那奇怪的術法,所以白衣人更危險。
威脅到自己和森林,必須驅逐。
聞朔俯下|身,前肢着地,整個人像一張弓似的蓄勢待發,擺出猛獸進攻前的姿态。
“這小子好像聽不懂人話。”
黑衣人面容端正,也算年輕,但眉心因常年皺起有了一道淡紋,看起來有點顯老——此刻他說這話的時候也皺着眉,面容顯得更嚴肅困惑了。
白衣人沒有理會同伴的疑問,他緩緩退後一步,蹲下身,伸出手掌翻上,掌心變戲法似的多了一顆酥糖,溫聲道:“來,過來,這有好吃的。”
滿臉嚴肅的黑衣人額角跳了跳,險些沒繃住,沖他叫道:“你當逗狗呢,沒看到他都要撲上來咬人了嗎。”
聞朔果然呲了呲牙,不僅不為糖果所動,喉嚨裡還發出兇狠低沉的警告聲。
“真不識貨,這可是元香齋新出的口味,我都沒舍得吃。”白衣人搖了搖頭,頗為可惜地看了看手裡的糖。
“正經點,現在怎麼辦,他看上去非得和我們打一架。”
“估計是被山裡野獸養大的小孩,認知出了問題。”白衣人這才抖了抖衣服站起身,随意道:“哎,打就打吧,吓跑就行,我們的目标不是他。”
說完,他轉過身找了一處大樹根,撩起衣擺坐下,做了個‘請’的手勢,自然而然把自己摘出了打鬥,全權交給了黑衣人。
“加油吳大劍,不至于連這樣的小鬼都搞不定吧。”
黑衣人臉一黑,扭頭怒道:“徐白扇,不出力就給我閉嘴!”
被稱為徐白扇的男人腰間果然挂着一柄玉骨折扇,隻是這裡冰天雪地的用不上,不然展開拿在手裡,配合他那副玩世不恭的樣子,應當是十分風流潇灑。
聽到這兩個稱呼,言澤總算把兩人對上号了。
來人竟然頗有來頭,而且和聞朔淵源頗深。
白衣人名叫徐清澤,是天衍宗宗主座下首徒,黑衣人名叫吳擎蒼,是他師弟。
二人皆是同輩當中的佼佼者,吳擎蒼的重劍’天隼‘威勢兇猛,難有人能正面招架。
徐清澤則是憑一劍一扇名動天下,年紀輕輕便跻身名劍錄前十。
但這些在言澤看來都不算什麼。
言澤覺得此人最不可思議的成就就是——成為馴服聞朔的白月光大師兄!
沒錯,聞朔正是在聞鹿山被徐清澤撿回去收養,言澤此刻經曆的這段回憶正是二人初遇。
……
思索間,聞朔已經沖上前來,五指成爪直取黑衣人的心髒。
吳擎蒼眸光一沉,眉頭鎖得更深,暗道這小野孩下手倒是狠厲,當即腳踢重劍,借力掄劍向前揮動,無形勁風掀起漫天雪塵。
亂雪迷眼間,聞朔身形卻消失不見了,吳擎蒼左右掃視,倏覺頭頂有異響,擡眼一看,聞朔正好從樹上跳下來,重重踩在他的劍尖上,壓得他胳膊一沉,往前一撲。
“噗。”
吳擎蒼不用回頭也能聽見身後傳來徐清澤的嗤笑聲。他額角青筋狂跳,臉黑似鍋底,正要認真起來對付這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小毛孩,卻見聞朔足尖一點,猴似的又竄回樹上,消失了。
“吳大劍,你行不行啊。”徐清澤笑道。
但很快就輪到他笑不出來了。
——聞朔悄無聲息地來到徐清澤頭頂的樹上,将樹枝上的雪全抖落下來,因他動作太快,徐清澤沒來得及防備,一大團雪從天而降,把徐清澤原地堆成了一個圓滾滾的雪人,隻露出兩隻眨巴的眼睛。
“噗哈哈哈——”常年受徐清澤捉弄的吳擎蒼忍不住笑出聲,非常不給隊友面子。
徐清澤:“……”
他眉角抽了抽,手指微動,身上的積雪登時浮空而起,片濕不沾,那些雪粒在半空形成一團散開的巨大雪球,瞄準了聞朔襲去。
聞朔本想繼續偷襲徐白扇,這下隻能東躲西藏,流竄于樹影之間。
然而雪球時而分散時而聚攏,追着聞朔不放,任他怎麼躲也躲不開。最後他的身體被牢牢裹進了雪球裡,唯獨一張臉和兩隻腳露在外面,他也變成了一隻胖滾滾的大雪人。
雪球把他浮空帶到了徐白扇面前,聞朔對着徐清澤龇牙咧嘴卻動彈不得。
徐清澤不懷好意地笑着看他。
一炷香之後。
吳擎蒼大馬金刀坐在樹根上擦劍,擡頭看了眼天色,回頭道:“差不多可以了吧,咱們還有正事要幹呢。”
在他身後,徐清澤半彎下腰,一手負在身後,一手正拿着支毛筆給聞朔臉上畫貓胡子。鼻頭和眼圈已經描摹完成。
聞朔表情兇惡,幾次伸嘴咬他都被他堪堪躲過。
“好嘞,大功告成。”他把筆仍回乾坤袖,拍了拍手,全方位地欣賞了一下,滿意點了點頭。
不用看也知道聞朔臉上有多精彩。
“走吧。”說完,他不再管聞朔,轉頭和吳擎蒼一齊朝着森林的另一個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