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山山巅,地勢稍微高一點的地方,都站滿了人。
松針随着山頂的風顫動。
鈎闌外側,在人難以站立的位置,三隻貓兒正沁着頭吃食。辛叡恩聽過一種說法,貓是可以自己清潔的。
這三隻貓很整潔。一隻毛色橘白相間,一隻是三花貓,這兩隻站在一起。
另一隻站在遠一些的位置,是黑白混雜的毛色,它的個頭要小一些。好像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擡起頭來,辛叡恩這才看見它是陰陽臉。兩隻眼睛機敏的眼睛,分别在純淨的黑與白之中。
“好想要下雨了。”不知是誰說了一句。
辛叡恩回過頭去,蘇義山已經不見了。人群沖散了她們。
天邊,深色的雲正壓将過來。
試劍台的正北方,趙政也正擡起頭看向天空。
賈東野、劉夢得、王文房三人穿着蓮蓬衣,臉隐藏在兜帽的陰影裡。他們坐在趙政的兩側。
趙政四人的右邊,是文曲城的三大家族。他們本來是沒有資格坐在這裡的,隻是因為陳長吉一手促成了大會的召開,陳家才有了這個座次。可是陳長貴不僅自己來了,他還帶上了仇家與白家。
趙政四人的左邊,是評判席。
評判席上,有心源寺的高僧、滄海劍莊的元老,本來應當還有飄渺山的長老,可是自從禁地失竊,飄渺山就一直封山不出,沒有人知道那裡究竟發生了什麼。
這些人或許武功不是最好的,見識卻是廣博的。在場的俠士中,能夠勝過他們的寥若晨星。
試劍台東、西、南三面也安排了有限的坐席,裡面落座的都是江湖中有些頭臉的門派。
更多的人則是像辛叡恩一樣,摩肩擦踵地站着。如果能夠占得一個高點的位置,那便是萬般幸運了。
這一切的中心。試劍台上,兩位主角已經準備完全,隻等待評判席敲響開始的戰鼓。
賀子安手裡拿着一柄長劍,身後背着陳舊的劍匣。那是蘇義山不遠萬裡從賀家給他送來的。
另一邊的杜太白,同樣帶了兩件兵器,一根翠綠色的長棍、一柄簡樸的長劍。長棍是丐幫的幫傳之物,插入了山石,松般挺立于地面。
不過大家心裡都知道,到了杜太白這一代,長棍更多的是一種象征,早已不是武器。棍法恐怕早已失傳。
所以說,實際上杜太白的武器隻有那柄古樸、甚至看上去有些不堪一擊的長劍。
衆人更感興趣的是賀子安的劍匣。這還是賀子安第一次帶那個劍匣上台,毫無疑問他是将之視為殺手锏。
賀子安緊緊盯着杜太白手裡的長劍。他是不會輕視對手的,就算表面上看起來再羸弱。
能夠走到這裡的人,沒有弱者。
細雨撲到了辛叡恩的面頰上,留下冰涼的觸感。她擡起手,手背上卻看不見雨滴留下的痕迹。
咚——
鼓聲震響,飛鳥翔天。
試劍台上,長劍出鞘,天地間似乎稍許明亮了一些。
*
山腰丐幫陣地。
西北角靠近崖壁的位置上,有着一處不起眼的營帳。雖然外表看上去普通,但是這是個連丐幫弟子也被禁止靠近的地方。
丐幫弟子已經傾巢而出,營帳中卻響起了呓語般的低吟。
“一個,兩個……”
男人面容陰鸷,是血宮陵光無疑。
“三個,四個。”
陵光眉頭緊鎖。他的額頭上,兩道細長的印記在黑暗之中閃爍紅光,宛若自在呼吸一般。
丐幫陣地之外,一雙手輕輕推開了枯木紮制的大門。來人徑直向着陵光的營帳走去。
“五個、六個。”陵光的神情轉為欣喜,其中又參雜着一絲兇厲。
腳步靠近,那隻手撩起了營帳的簾幕。
陵光睜開眼,看向光線闖入的方向。
“你來了。”
日光洋洋灑灑地進入營帳,他額頭的印記也暗淡了幾分。
*
“七個、八個。”辛少伯眼睑低垂,撫摸着眉心發燙的印記。
清風攪動天宇,樹葉的形态變換。那是一道綠色石階,似乎要直通玉阙。
辛少伯看向裴姜熙。“劍心幾乎齊聚于此了。”
裴姜熙面色愠怒,直勾勾地看着他。
“怎麼了?”辛少伯不明所以。“我沉睡這段時間發生了什麼嗎?”
“平安院的事,你打算瞞到幾時?”裴姜熙緊逼道。
辛少伯短暫顯露的淩厲有如風中殘燭,眼中的光亮一閃而滅。
“你都知道了?”他怯生生地問。
裴姜熙點頭。
辛少伯低頭沉思。再次看向裴姜熙時,他的眼神變得堅定:“沒錯,平安院中埋葬的不是我。”
風撩動天際間一男一女的發尾。
宏大的金色天空下,肆意紛飛的長發是風的形狀。那是夜一樣的黑色,永遠不摻雜任何雜質、情感的黑。
那對眼眸同樣黑得深沉,卻充滿了情緒。
是失望?是诘問?或許是兩者皆有。這種眼神辛少伯曾經見過一次,三十年前,在馬首山的山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