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見過一次就無法忘卻的眼神。
馬首山山巅的風揉碎了姑娘的淚,還有她的秀發。
長劍貫穿了辛少伯。
“為什麼師哥你不肯相信我?”姑娘緊握着劍柄,嗚咽着問。
“我不是軒轅。”辛少伯眼神悲戚,情深意重地看着裴姜熙,說:“平安院中,埋葬的是我的師妹。”
那是跨越了時光的注目,裴姜熙知道他看的不是自己。
辛少伯看向的是那個裴姜熙一直扮演的姑娘,三十五年前橫空出世的“靈韻劍才”。
這是裴姜熙一早就知道的,可是此時此刻,自己的心緒卻無端波動。
“你不是軒轅。”裴姜熙咽了一口唾沫,無措地重複着辛少伯的話。
“三十年前在馬首山的,不是十七人。”辛少伯的臉上挂滿了悔恨,“是十八個人。”
*
“馬首山伏魔圖”的中央,石塊突然脫落。剛好在辛少伯與十六劍俠的中間。壁畫的構圖與透視突然變換,就好像那裡還站着另一個人。
天空落着淅淅瀝瀝的雨。
突如其來的響動,引得在拾貳劍意殿中避雨的兩位姑娘走了出來。
“我就說今天天氣不好。你傷還沒好,小心别着涼了。”曲幽在姑娘身後給她披上外罩,目光也被壁畫吸引了去。
姑娘擡頭看向劍神殿,又像是望向天空:“這裡真的能讓人得到庇佑嗎?”
曲幽取過門邊的紙扇,和姑娘并肩而立。
長長的、上翹的睫毛上,細小的水珠像珍珠綴着。
姑娘的睫毛在細雨中有節律顫動。
曲幽的心跳好像也被這種節律打亂。
自從在樹林中遇到她以來,是過了半個月嗎,還是一個月?
“可以的。”曲幽誠笃地說。
金裕貞看着曲幽的眼睛,睫毛上的雨滴搖搖欲墜。她指着壁畫上的辛少伯:“他也可以嗎?”
曲幽看向壁畫中央脫落的位置,又看向金裕貞。
天空劃過一道閃電,照亮了劍神殿巨像的面容。
金裕貞眨了一次眼睛,眼睫上的水滴掉落。曲幽看得明晰,下意識地伸手去接。
水珠從曲幽的指縫間掉落,隐沒到細雨中,找不見了蹤迹。
閃電的光亮退去,響雷如期而至。金裕貞身子抽動了一下,往後倒退。
曲幽橫過手臂,摟住了她的肩膀。
“即使是站在他們的另一側,也能夠得到庇佑嗎?”
兩人一齊注目向前方。閃電過後,雨中的壁畫仿佛變得更加暗淡了。
“師姐。”金裕貞向着雨幕喚道。
“舉頭三尺有神明。”曲幽說,“正義之心會得到庇佑的。”
冷風帶着細長的黑色布條,從劍神殿中飛出,落到兩人面前。
更大的雨滴從天而降,穿透天地間的陰晦落到地面。
*
雨水砸向試劍台,台面的黢黑的淤泥不斷出現凹坑,又不斷複原。
試劍台之上,淤泥之間彼此擠壓,接連隆起一人高的“山體”。這些“山體”變換出模糊的人形,泥人嘶吼着,從三個不同的方向沖向正中央的賀子安。
每一次咆哮,漆黑的軀體由内而外地顯現出紅色的火星。如同行将複燃的餘燼。
賀子安每斬碎一個,又有新的泥人生出。
好如不斷撲向海岸的浪潮。
賀子安一劍震散了面前的泥人,身後另外兩個泥人也在這時靠近了他。
“小心!”人群中傳來一聲驚呼。
賀子安卻頭也沒回,騰空避過橫斬。下一刻,那兩個泥人也碎了一地。
沒有人看見他是怎麼出劍的。
遠一些的地方,三個泥人再一次成型,繼續撲向賀子安。
試劍台已經是一片猙獰的黑色海洋。
洶湧澎湃的浪濤、張牙舞爪的泥人,把弄潮兒圍在中央。恍惚間好似變換了世界與地形。唯有屹立不倒的丐幫長棍,标識着比試的邊界。
“賀家公子危險了。”
“這是一場消耗戰,賀子安身上的傷口還在不斷增加。對杜太白來說,卻隻是真氣的消耗。”
從表面上看,确實是這樣。辛叡恩面露不安,不過她卻沒有看向比試的中心,而是仰着頭。
比試會進入拉鋸戰,這樣的情形她們早已預見到了。
雨水劃過的軌迹在辛叡恩的眼中愈發清晰。她攤開手,冰冷的水滴撞擊的觸感越來越沉重。
那些軌迹,變得越來越長、愈來愈密。
真正讓辛叡恩擔心的,是這場突如其來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