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對太子無禮!”文文怒斥道。
尹采綠猛地縮回手,忙收斂神色,糟了,倒忘了場合了。
可太子一直朝她訴苦,她能怎麼辦呀。
她垂眸将頭埋得很低,手背上的溫度驟然褪去,趙清蜷起手指,蹙了眉。
不免又多打量了她幾眼,此人現在端端正正的,在她身上卻也瞧不出别的花兒來。
難不成,這就是她的回答?
趙清喉結滾了一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她這般回答,雖莽撞了些,卻也直白。
“薛二小姐,若你無異議,孤便回宮向父皇請旨賜婚,在此之前你須得深思熟慮。”
尹采綠又不解了,這太子說的話,她為何總是不解?難不成就因為,他比自己多讀幾本書?
她雖沒讀過書,可琵琶彈得一絕,綠腰舞也跳得一絕,有位書生說她袖展猶驚滿庭春,她雖也聽不懂,但知道是在誇她。
可太子說的每個字她都能聽懂,怎麼連一起就聽不懂了。
請旨賜婚是好事呀,有什麼好深思熟慮的。
薛夫人若知道她今天得了太子這麼句話,定會誇她的。
忍不住便喜形于色了。
長長的睫毛下竟是一顆琥珀色的眼珠,眼尾天然上挑,睫毛撲閃間的神态,倒是生怕旁人不知道她心裡雀躍一般。
趙清一邊觀她,眉蹙得越來越深,她看樣子,是真高興。
太子才知,母後為她挑的太子妃,竟是當真仰慕他的。
不知不覺間,太子唇角也挂了笑。
既然如此,他便沒有任何顧慮了,反正誰做太子妃都行,母後選了她,她也願意,那就她了。
“那便說定了,小姐若有什麼缺的,可使人往太子府要。”
尹采綠忍不住咬唇笑,唇角兩顆梨渦,趙清覺得她的表情頗有些得意,真就這般仰慕他嗎。
趙清便也笑了笑,起身道:“孤還有許多政事要處理,就先走了,小姐慢送。”
對于天性就率真的人來說,哪怕極力收斂,仍會在不經意間露了全部心緒。
比如她起身恭送太子時,就高興得忘了行蹲禮恭送,而是直接拜了個大的。
她實在是沒想到,事情這麼容易辦成。
原是剛剛坐下時,裙擺不小心給壓在凳子底下了,起身時又喜又急,動作難免急躁了些,太子步子又邁得大,三兩步走出去好遠。
趙清回頭時,小姐正五體投地。
尹采綠是經過玉笙樓訓練的,就算是跌倒,那也是下意識控制身體,正好跌倒得很美很柔媚。
雖然說控制身體直接站穩更容易,但跌都跌了不是?女人幹嘛要故作堅強呢。
兩手半撐起身子,兩腿交疊往後錯開,恰似春柳折腰,鬓發略散,眼中彷徨帶水光。
趙清愣了愣,一時間沒注意她這跌倒的姿勢,趕緊扶人起來才是要緊事。
内侍文文連忙上前:“小姐沒事吧,可摔到哪兒了?”
“摔到了,腿,腰,疼。”
與上次在老太太那兒被門檻絆了一跤是完全不同的嘴臉。
趙清叫文文将她扶起來,安放在凳子上,心裡有些自責,自己單獨與她至此處交談,卻叫她摔了一跤,是他沒照看好她的緣故。
“孤叫太醫過來為你診治,你還有什麼需要的?”
尹采綠垂下腦袋,搖搖頭,其實她沒事。
她又擡起頭,抿出一個笑來:“現在不疼了,已經沒事了。”
太子朝她禮貌地笑了笑:“那就好。”
剛至申時,薛家人送走了太子。
門前備了軟轎,但太子仍是步行離去的,走得很快,腳步沉穩,卻不重,凡他經過之人,總能感受到一陣風。
太子一走,一家人連忙圍上來問尹采綠。
“如何?”
尹采綠輕輕點頭:“太子說,回宮請陛下下旨賜婚。”
說這話時,她略埋着頭,臉頰處又抿出兩個梨渦來,垂視地面的眼睛亮得驚人。
薛夫人果然笑得極為開心,不光是她,老太太也在笑,侯爺也在笑。
薛明瀾極輕的“嘁”了一聲,沒讓老太太聽見。
一家人的目的,罕見地達成了一緻,又得以順利進行了,圍着眼前這位女子,薛家人都許久沒有這樣團結過了。
但誰也不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
老太太當即宣布:“晚上把二房、三房的人也叫來,大家一起熱鬧熱鬧。”
崔婉清阻止道:“事情還沒真的定下呢,婆母,鬧出去讓人笑話。”
老太太回過神來:“還是婉清想得周到。”
“都是一家人,誰能鬧出去讓人笑話。”丈夫斥責的聲音響起。
崔婉清愣了一瞬,分了家的,哪還能叫一家人。
一回到靜竹苑,尹采綠往竹榻上一歪,七八個丫鬟圍上來,拆她的首飾钗環。
一頭烏雲似的頭發很快便松松散散垂在背後,尹采綠累了,單手撐着竹榻,頭擱在手背上,說不出的慵懶迷人。
翠影本還想提點她兩句,随時随地都要注意儀态,又覺得此幕畫面實在賞心悅目。
一邊欣賞着,一邊又哀傷起來。
若眼前人是她們小姐就好了。
小姐也是這般花容月貌,行事雖冷淡了些,定也能取得太子喜愛。
這般想着,翠影語氣嚴厲問出口:“讓你背的詩,可都背完了?”
那七八個丫鬟都退出去了,屋内還剩下個替尹采綠整理拆下來的钗環首飾的竹萱。
尹采綠垂首絞着帕角,不敢直視翠影,半張着的唇幾次開合,耳尖發紅。
翠影見狀,哪裡還不懂。
“你若是再偷懶,我定向夫人告狀,今日把太子糊弄過去是僥幸,若你還不把我們小姐的詩當回事兒,總有一天要露餡兒的。”
尹采綠垂着頭絞着手帕子,委屈得跟個小媳婦似的,已經在猶豫要不要說實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