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薛家,她便不是太子妃。
竹萱抵在門後,聽得揪心。
翠影不該這麼同太子妃說話,太子妃看起來不是不知感恩的人,将來待她在太子府站穩了腳跟,能幫到薛家的,必然也會幫的。
像這般掌控,怕是會适得其反。
但竹萱被夫人分配的任務不同,她平時不怎麼多說話,隻歎了聲氣,離開了。
尹采綠獨自在太子府用了午飯、晚飯,午後小憩了一會兒,在太子府裡轉了轉,陪同她的是太子府的老嬷嬷,還問她:“太子妃不多歇息會兒了?”
她搖搖頭,對嬷嬷的關切感到十分欣喜。
到了傍晚,用過晚飯,被仆婦丫鬟們簇擁着準備回房點燭的時候,太子回來了。
先是那一長片的請太子安的聲音,尹采綠回頭看去,他剛由文文卸下蟒紋大氅,腰間玉帶環佩輕晃。
廣袖垂地,腰背如青松負雪,怎一個龍章鳳姿可言。
他穿過回廊,繞過一道垂花門,見了她。
“可用過飯了?”
他朝她走來,緩行時珩璜相觸,玉锵鳴也。
尹采綠站在廊下,見他在離自己三尺遠的地方停下。
“回殿下,用過了。”
趙清點頭,沉默了一會兒,又問道:“在這裡住得可習慣?若不喜歡,可另挑一間院子住。”
尹采綠搖頭,朝他抿唇笑:“這裡很好。”
見她笑起來,趙清便也勾起唇角。
尹采綠微垂下頭,作羞澀狀。
趙清看了她一會兒,又道:“嬷嬷可與你說過管家事務了?”
尹采綠點頭。
趙清覺得甚好,太子府當交由太子妃來管。
尹采綠又擡頭:“殿下。”
“嗯。”他負手站立。
他看她,齒如瓠犀,面如桃瓣。
“妾,妾不會管家。”
趙清眉頭微蹙,語氣溫和地問她:“怎麼不會呢?”
“家裡未曾教過。”
趙清倒是沒想到這一點,太子妃怎會不懂管家,但太子妃聰慧,應當學得很快。
“孤讓芳嬷嬷教你。”
尹采綠有些遲疑,她實在害怕自己不認字的事情被人發現了。
太子心細如發,察覺到她的遲疑,很快明白過來關鍵。
“你若是擔心由嬷嬷教你管家,影響你之後在府中的威望,孤親自教你便是。”
尹采綠眼睛一亮,太子真是好人。
“不過孤今日沒空,晚上還要見兩位客人,太子妃先翻看一遍以往舊例,應當就能學會大半了。”
尹采綠又犯了難,她若是能看,便不會憂心了。
小時候在玉笙樓,她學了撫琴、跳舞、品茶、調香,還有的姐妹學了弈棋、作詩,她卻沒有。
媽媽說,她若是會作詩,也不一定叫人喜歡,可她若是跳舞,必是迷得人神魂皆失。
趙清覺得,太子妃不當蠢笨至此,必是在他面前故意撒嬌呢。
女孩兒愛撒嬌,成婚前他也有所耳聞的。
他笑道:“下月初六孤要在府内辦雅宴,此事就交給太子妃來辦了。”
尹采綠不知何為雅宴,琢磨着,是否如同玉笙樓裡衆客坐在一處飲酒高歌、賞花賦月一般模樣。
應是如此,那便難不倒她。
太子沒與她寒暄多久,又問了些諸如她今日吃了什麼、做了什麼的問題,待徹底問無可問,她也一一答了,便要回前院書房裡去了。
“太子妃早點歇息。”
尹采綠側頭:“殿下晚上還來嗎?”
趙清答:“孤朝政繁忙,往後便依照祖制,初一、十五到你這裡。”
尋常白日他隻要有空便到她這裡問問、坐坐,不至于冷落了她。
若是日日耽于床帳子裡,那他還談何大業。
走前還不忘囑咐她:“若遇到什麼問題或困難,到前院找孤便是。”
說完,一步三不回頭地走了,尹采綠看着他的背影,很是不舍。
可也知道不能耽誤他,太子平常很忙。
尹采綠獨自在房中點燈看府中舊例本子,她雖不認識大多數的字兒,但能分辨一些通用字兒,雖讀着艱難,但拼着湊着,大概也能明白意思。
比那本《玉屑集》好讀懂多了。
又看到,什麼府中仆婦的親戚去世了,給了四十兩撫恤銀子,尹采綠皺眉,這也給得太多了。
未免後續遇到事情,銀子從她手上給出去多了,尹采綠決定趁夜到前院兒去問太子一趟。
太子妃一路上,自是沒人敢攔她的。
三更的梆子剛敲過,府内大部分屋宅都熄了燭火,但尹采綠習慣晚睡,在玉笙樓的時候,這個時辰還熱鬧着呢,酒才一輪見底,剛到微醺。
太子還在見客,四周俱靜,尹采綠抱着本子在書房門前等了會兒。
文文見她來了,忙舉着燈籠來,道:“太子妃,怎的還不歇下,太子這邊不知何時結束呢。”
太子見客見到五更天都是常有的事兒。
尹采綠搖頭:“沒事,這麼早我也睡不着。”
見她站着,文文給她搬了把椅子來,正尋思着,要不要進去通報一聲。
尹采綠拉住他:“别擾了他。”
文文撓撓頭:“那,那行吧,那您就在這兒等着?可要吃些什麼?喝些什麼?”
尹采綠當真思索起來。
“這位公公,怎麼稱呼你呢?”
文文道:“太子妃跟太子一樣,稱呼奴才文文便好。”
“文文,有酒嗎?給我來一壺,再來一疊兒糟鵝掌。”
尹采綠從前是最愛伴着醉蟹下酒的,不過離了江南,她也知道,這地方沒有那樣好的吃食。
文文吃了一驚,還是沒表現出來什麼,得了主子吩咐,忙轉身張羅去了。
回來的時候,銀漢低垂,太子妃端坐在廊檐下的朱漆椅上,月白襦裙裹身,秾纖得中,修短合度。
“太子妃,吃食來了。”
尹采綠垂眸輕嗅了嗅,倒是好酒,文文沒藏太子府裡的好東西。
采綠娘子的酒量一向被稱得上是可以的。
誰能将她灌醉了,在樓裡也是一段佳話。
文文侍立在一旁,時而斜眼去看她,倒覺得,太子娶妻之事真是來得突然,莫名其妙的,晚上竟有一女子坐在書房門前飲酒。
廊下燈籠昏黃,一陣風拂過,酒液波濤流轉,一口下肚,“嘎吱”一聲,書房的門開了。
先是出來了一位年輕公子,見着她時,眸色亮了一瞬,好美的女子。
尹采綠眼尾已泛起微紅。
緊接着太子出來,還未将年輕的探花郎送走,就見到了廊下的太子妃。
尹采綠連忙站起身,微醺了,俯身見過太子。
“太子妃,你在這裡做什麼?”
尹采綠答:“殿下,妾有事情要問。”
太子當務之急是将客人先送走,冷嘉實是極懂規矩的,連忙拜别了太子:“殿下不必相送,還請止步。”
随後見過了太子妃,匆匆離去。
“殿下的客人見完了嗎?”
“嗯?”
太子轉頭直視她,夜風掀起她眉梢尖的發,檐廊光影裡,真真是風華絕代。
“見完了,你要問孤什麼?”
太子妃深夜不睡覺,竟在廊下等着他,太子一時間不知該責怪她,還是責怪自己。
他伸手推開書房的門,對她道:“進來說。”
尹采綠抱着本子,稍稍彎腰,穿過他臂彎,進了那點着昏黃燈燭的、盈滿了檀香味的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