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江洵望說得面不改色心不跳,畢竟開不開的不重要,反正應家還有七天就集體去地府報道。
應拭雪倒是沒有懷疑,甚至在聽到應家是第一個收到帖子時,清朗的眼眸有一絲起伏。
是一種微妙的滿意,又像是被肯定後的笃定。
他含笑接過,交給一旁的侍從:
“江公子謬贊了。”
“淩雲宗盛會,又是由您親自送帖,這份體面應家銘感于心,屆時定準時赴會,恭賀盛典。”
銘……銘什麼于心?
恭……什麼恭賀?
這話聽得江洵望腦殼疼,修仙界的人說話都是這麼咬文嚼字的嗎。
他摁住隐隐作痛的太陽穴,一邊客套,一邊瞧面前的“應拭雪”。
還是不對勁。
是那種過于“完美”的不對,神情、儀态,甚至是嘴角笑意的弧度,都帶着被修正過的刻意。
落座後,江洵望随口問了一句:
“對了,怎麼今天隻見到少主一人,家主和家主夫人都不在嗎?”
他是真想見見那個狠人,能把自己親兒子關進地牢十幾年。
哦不對,現在沒關。
“父親去了天墉城,明日才歸。”應拭雪頓了頓,略帶歉意,“母親……近年身體抱恙,少有外出,也不見客。”
“噢,明白了。”江洵望笑了笑,腦子轉動得飛快。
不在家的爹,不管事的媽,僞人般的娃,即将被燒的家。
總覺得這裡裡外外透着股子奇怪。
他站起身來,以退為進,作勢要走:“既然帖子已經送到了,我就不打擾了。”
應拭雪也有自己的打算,立刻起身攔住,語氣誠懇:
“江公子一路舟車勞頓,若不嫌棄,不如在此歇上幾日。”
“這怎麼行,不能麻煩你們。”
“并無麻煩,您一定要留下來幾日,我早命人收拾好了客院。”
“哎哎真不用!”
賀執事也适時湊上前幫腔:“府中也已備好了宴,就等江公子入席。”
“這……”
應拭雪又說:“貴客來了就走,傳出去,豈不是讓外人覺得我應家不懂待客之道?”
賀執事點頭如搗蒜:“是是是。”
“江公子若是執意不肯,可真就是折煞我一番心意了。”
“多不好意思。”江洵望面色為難,低垂着眸,腳步往外退了幾步。
“有什麼不好意思的,”約莫是沒見過這麼硬要走的人,應拭雪一把抓住他胳膊,語調急了,也不咬文嚼字了,
“必須留!”
“必須留!”賀執事震聲。
江洵望:“……”
總覺得這場面有些熟悉呢。
見拉扯足夠,他也裝不動了。
“這倒也是……”沉吟片刻,終于松口,“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對面兩人同時松了口氣。
應拭雪輕咳幾下,又恢複成那光風霁月的模樣,溫聲道:
“能得江公子賞臉,拭雪實感榮幸。”
“晚間的接風宴,數位執事皆會到場。江公子可一品中州風物,聊作洗塵之意。”
江洵望深吸一口氣。
完了,古風小生又來了。
-
一陣有的沒的客套過後,天色已晚。
應拭雪他們先行離開,前往宴會與幾位執事會面,讓江洵望稍作休息後再前往。
侍女領着他穿過清雲居,來到後方起居的院落。
江洵望随意在裡頭轉了一圈,坐了片刻,便起身随侍女往宴會的方向而去。
穿過一處院子,幾個仆人正抱着花燈和錦帛從偏門匆匆而過,邊走邊小聲交談。
“這回都仔細些,别出了岔子。”
“那是當然,這可是少主十六歲的生辰,全府上下都盯着呢。”
“要是出了差錯,被上頭逮着,小命就……”
話音未落,他們見着前方有貴客,猛地噤聲,停下作禮後,便低頭從旁邊離開了。
江洵望聽得分明,腳步慢了些許。
十六歲?
應拭雪怎麼可能才十六?
是哪兒出錯了?還是他穿錯書,到了《破神》的某個同人文裡?
他蹙了蹙眉,問身旁的侍女:“你們少主,最近要過生辰?”
侍女颔首,言簡意赅:“是的,就是三日之後,現下府中正在張羅。”
“那你們應家,除了應拭雪,還有别的公子嗎?”
“您是說旁系?”
“不,就是嫡系,家主一脈的子嗣。”
侍女疑惑道:“沒有,自我入府以來,就隻見過少主一人。”
“這樣啊。”江洵望狀似了然,手指不自覺地撚了撚,心頭的疑窦越積越深。
他們繼續前行,走上台階,轉進走廊。
夜風穿過廊下,風鈴輕響,花枝輕擺,幾瓣落花吹到江洵望的肩頭。
他望過去,走廊深長,兩旁的燭火一直延伸到遠方。廊盡處,一身白衣的少年靜靜立着。
脊背挺拔,面容清隽,神色溫和,宛若畫中人。
江洵望盯着他走近,忽覺一陣荒謬。
太像了,又太不像了。
像是腦中描摹千遍的那張臉,被人抄了遍稿,隻保留了輪廓,删去了魂。
那種違和感,從第一眼起就存在,一直存在,隻是此刻,被燭火與花影推到極緻。
就在這時,侍女似是想起了什麼,小聲開口:
“差點忘了,在少主之前,好像确實是還有一位公子,隻是去得早,府中很多人都不提,我也是偶然聽朱執事提過一次。”
聲音很輕,落在江洵望的耳畔卻宛若平地驚雷。
他蓦地偏頭:“叫什麼名字?”
侍女被他這眼神吓了一跳,忙低頭回憶:“名字……名字,讓我想想。”
殿門近在咫尺,江洵望的視力極好,幾乎可以看清應拭雪衣角繡線的走向。
那人正朝他微微颔首,唇角含笑,臉龐被燭火映照得發亮。
“記起來了!”侍女終于想起,“他名字跟少主念起來一模一樣,隻是第二個字不同。”
“哪裡不同?”
“少主名字的,是‘是否’的‘是’。”
“那位,是‘擦拭’的‘拭’。”
空氣刹那凝固。
江洵望像是被人按住肩頭,驟然頓住。
應是雪。
應拭雪。
同音,不同字。
同名,不同人。
“拭……雪?”江洵望喃喃。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所有的破綻、違和、不解,終于得到了真正的答案。
就像是緩慢轉動的機關,咔哒一聲扣緊了缺口。
前方的少年似乎聽見了低語,眸中笑意澄澈:
“是我,怎麼了,江公子?”
江洵望看着他,唇角揚起一道極淺極淺的弧度。
“沒事。”
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