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仙術驅動的馬車緩緩停下,系在帷幔上的風鈴随之動了動,發出清脆的聲響。
少年仍在車廂裡打盹,衣襟半敞,鬓發微亂,側身倚靠柔軟的錦墊,睡姿懶散至極。
風鈴擾夢,他睜開眼,懶洋洋地撐着身子坐起,掀開簾子。
“到了啊。”
他打了個哈欠,跳下車,一身赤衣随風揚起。
那衣料剪裁極為考究,理當顯得他貴氣逼人,卻又被那漫不經心的姿态掩去棱角,反倒更像個風流随性的纨绔子弟。
纨绔擡手一揮,靈力流轉,奢華車架便化作一枚玉珏落入袖中。
他偏頭,轉身望向眼前山脈。
山門蒼古,鴉背垂雲,松風拂石。
石階沿山勢而建,白玉為欄,樓台深處隐隐傳來鐘鳴,盡顯修仙世家的清貴。
少年啧了一聲,似真心贊歎:“不愧是中州第一世家,确實氣派。”
說着,他從懷中掏出一本手帳,翻開,落筆。
《破神》世界環遊記,第二站——玄栖山。
打卡成功!
待打卡角色:應拭雪(反派一号)
合上本子,他又看了眼這片仙家福地,桃花眼微微挽起。
“可惜啰,”他笑了一聲,“還有七天,就全燒沒了。”
清楚未來發生的事情,不是因為算卦、也并非因為預言。
因為這是個書中世界。
他是作者,江洵望。
那陣子,他剛寫完自己的第一本小說《破神》,通宵趕完ddl,一覺醒來,發現魂穿進了親手構建的故事裡,成了書中一個配角。
配角筆墨不多,隻是在背景裡面一筆帶過,是隐世名門淩雲宗的首席弟子,性格、容貌、甚至名字,都與他一模一樣。
那是江洵望寫書時心血來潮埋下的彩蛋。
隻是沒料到,彩蛋成了蛋殼,将他這個創作者一并封進了書裡。
在意識到自己穿書後,江洵望接受現實的速度快得驚人。但作為局外人,他并不打算拯救誰,也無意改變故事走向。
隻想在書中遊山玩水,随心所欲地欣賞自己親手編織的山河風景與人物命運。
僅此而已。
-
來自淩雲宗的貴客到訪,應家自然不敢怠慢,山門大開,以上賓之禮接待。
負責接待的是管理雜務的執事賀巡,他一路在前引路,頗有興緻地介紹沿途景緻:
“前方那片竹林名喚‘霁月’,乃先祖手植。四季不凋,靈氣自生,家中弟子每逢仙盟大比前夕,皆在此閉關靜修,以靜心凝意。”
他一邊說着,一邊觀察江洵望的神色,見對方聽得認真,不由得更添幾分自得。
這淩雲宗的弟子,倒也識貨。
他們應家的底蘊,放眼整個修仙界,也挑不出幾家能比。
“江公子若有雅興,不妨擇日入林修行一二。”
“嗯?”江洵望回神,微一颔首,“好,多謝了。”
他隻是面對“限時景點”,抱着多看一眼算一眼的心情。
畢竟那句老話,來都來了。
兩人繼續向前前行,轉過一段回廊時,江洵望忽然聽見了一聲哀求。
“求求您大人……讓我見見執事好不好?我就想,知道我兒子到底是怎麼死的。”
側目望去,一位灰衣婦人跪在地上,死死拽着一名弟子的衣角。
“我都說了!你兒子是病死的。”
“可明明……”
“可明明什麼!”那弟子厭煩地甩開她的手,“你那兒子好吃懶做,死了倒也省事。”
話音未落,賀執事已快步走過去,皺眉低喝:“吵什麼,還不拖下去!莫讓貴客看了笑話!”
那婦人用力掙紮了兩下,終究沒能掀起半點浪花,隻能被守衛硬生生拖走。
地上留下被她指甲摳出的紅色印記,而後又被人迅速去除掉,仿佛從不存在。
賀執事回到江洵望身邊,面色尴尬,讪讪解釋道:“些許凡人奴仆,不懂事理,江公子莫要見怪。”
“無妨。”
江洵望淡淡應了一聲,右手在袖口中微動,一道看不見的靈線從袖中竄出,纏上婦人的手腕。
“貴府風水怕是咬人得很,好端端的人,就這麼香消玉殒了。”
“額……”賀執事張了張口,一時竟不知該如何作答,“隻是,隻是……”
“隻是真草菅人命了?”
“那自然沒有!”
“我也覺得不會。賀執事隻當我這個外人随口一說,别放在心上。”
江洵望微微一笑,笑得溫和:“聽說應家家規一向森嚴,斷然不會出現這樣有敗家風的事情。”
“是吧?”
“是是是,江公子這邊請。”賀執事連忙賠笑,轉開話題,指向左方一座雕欄玉砌的閣樓。
“那便是我應家的珍寶樓了。”
“珍……寶?”
“是的!”說到得意處,他将剛才婦人的哀嚎抛之腦後。
語調揚起,撫了撫胡子,自豪之情幾乎溢于言表:
“這珍寶樓内共分七層,靈寶、仙器、法典、奇花異獸、秘符丹卷,皆是由曆代家主親自篩選珍藏。可謂是應有盡有,無一不珍呐!”
“江公子又看這邊,這就是……”
他們沿着山道拾階而上,自山腳迎客堂、珍寶樓起,穿過旁支弟子的居所,再經藏經閣、執法堂,越過一層層白玉階,才終于來到山頂。
雲霧缭繞,氣韻幽深,較之山下更顯威儀。
“到了。”
走到一處院門前,賀執事止步,微微一躬,擡手做了個請進的姿勢。
“少主已在裡面等候。”
“少主?應拭雪?”
“正是。”
按照原書時間線,應拭雪應該還被囚在地牢才對,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而且看這架勢,似乎仍是應家的掌上明珠?
江洵望将書在腦海裡翻了個遍。
原書中關于應拭雪出場之前的背景着墨不多,他當初隻是順手一筆,讀者不關心,他也就沒寫。
印象裡,隻留一句——
“應拭雪被囚十六年後的七月十五,封印松動,他掙脫鎖鍊,從後山地牢逃出,焚山滅門。”
這方書中世界,似乎在他未設之處,悄然生出了枝葉。
有意思。
他收斂思緒,随着賀執事入内。
待客處名為“清雲居”,主廳放着一面悒郁的紫色緞子屏風,将内外視線隔斷。
屏風之上織金勾彩,圖案是一隻羽翼舒展的白鳥,揚起脖頸,姿态靈動,仿佛正欲從金雲間振翅高飛。
江洵望繞過屏風,随意一瞥。
那隻漂亮的鳥,隻能困在精緻牢籠中、永遠飛不出去。
腳步未停,想到馬上就要見到書中的反派,他下意識屏了口氣,心髒跳快了些,帶着所有腦海中對應拭雪的想象。
擡眸,看見了那人。
白衣玉冠,腰背挺直,眉目清俊,像一汪澄澈水色。
見到江洵望進來,立刻快步過來,禮數周全地行了一禮:
“江公子,久仰大名。有失遠迎,失敬失敬。”
說話的聲音也好聽,清潤不躁:“在下應拭雪。”
“請上座。”
舉止得體,溫文爾雅。就是這副容貌,讓《破神》書中所有角色看到他的第一眼,都會被驚豔片刻。
都?
這話不對,至少很難讓江洵望信服。
他眉毛微不可察地皺了幾分,又很快松開,唇邊帶出一個合時宜的笑。
“少主客氣了,突然造訪,還望别嫌我來得唐突。”
說話間,他從袖中拿出請帖。
“我們宗門下個月要辦一場‘問月小會’,掌門說要光邀賓朋,托我先來送封帖子。”
“應家作為中州第一世家,自然得是第一個送到的。”
假的,都是臨時瞎編的借口。
淩雲宗那群祖宗,每日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做一點活就喊累,哪會主動辦什麼‘問月小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