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傻,真的。”
江洵望坐在桌子面前,就着燈火,痛心疾首地自我反省:
“他是反派啊,雖然長得确實好看看了點、身世悲慘了那麼點、能力還那麼強,啊不對……這跟被騙有什麼關系?”
他明明該生氣的。
畢竟應拭雪當初是強行把他綁來的,算計他、利用它。
他不早早就該劃清界限,敬而遠之麼?
可怎麼相處着相處着,就忘了呢?!
江洵望拆開一封信,這是他三日前寫給淩雲宗的。
【弟子近日遊曆,于玄栖山外偶遇一人,雖然性情寡淡,言語寥寥,整天都冷着張臉,動不動就翻弟子白眼。但行止有度,資質上乘,心性堅韌,實為可造之材。】
江洵望看着上面的一行行字:
“我到底在幹什麼……”
作為一個穿書者,他的原則一向是不插手劇情、不幹擾命運,不跟紙片人談感情。
就算是答應了幫應拭雪逃出去,也是因為應拭雪本來就要離開這裡,他的介入隻是順水推舟,不算違背底線。
而這封信,卻是實打實地是他在劇本之外,第一次生出了主動的改變——
帶他回淩雲宗吧。
那裡有山有水,有滿院春花秋月,有護他周全的師門長輩,有百年修行、漫長未來。
不會有血色牢籠,不會有撕裂的背叛,不會有那條注定走向瘋魔的命運。
江洵望揉了揉眉心,唇角輕輕抿起,勾起一個諷刺又疲憊的笑容。
可那晚他坐在這裡寫信時,應拭雪卻走出房門去殺了應梁。
“你也有事瞞着我,為什麼我不能瞞你?”
是啊,像他這樣一個莫名其妙出現的陌生人,誰會毫無防備地信任他?
何況是應拭雪。
“也好。”
等魂契一解,就各奔東西。
至于那個人之後是堕魔還是得道,是背負萬劫還是被萬人歌頌,那都與他無關了。
江洵望喉頭輕滾,眼神一凝、指尖一動,一縷火苗“啪”地竄起。
隻要把信一送進火,一切就能當作沒發生過。他依舊是那個袖手旁觀,隔岸觀火的局外人。
火焰漸漸逼近紙張,跳躍的火舌像是某種誘惑,仿佛隻需再近一點,一切情感、一切糾葛,就能随灰燼飄散。
可就在紙張邊緣快要被灼熱舔上時,江洵望卻倏然收緊了五指。
火焰頓時熄滅,化作縷縷青煙散入夜中。
他沉默地望着掌心那封仍舊完好無損的信,好半晌,才低聲道:
“還不知道誰能赢七十二把呢。”
他重新把信壓回桌上,站起身。
風從敞開的窗吹進來,撩動他的衣角和發絲。
江洵望若有所感地偏頭看去。
夜色本該澄澈,月光應當清冷柔和,可此刻的天卻詭異得發沉。
明月高懸,卻被一團翻滾的烏雲遮住了一角,浮起不知從哪兒卷來的血色。
他們怎麼還沒回來?
這個時辰了,不該還沒有動靜。
他想不出緣由,卻直覺有哪裡不對,眉頭緊鎖着,腳步不受控制地快步出了門。
“砰!”
院門被他用力推開,眼前的畫面狠狠撞入視野——
苟三倒在門外昏迷不醒,臉色慘白,渾身是上,手中卻緊緊攥着什麼東西。
應拭雪呢?
他人呢?!
江洵望心口一緊,努力壓出即将湧出的情緒,強迫讓自己冷靜。
他大步沖過去,半跪在苟三身側,一手迅速塞入一枚丹藥,另一掌貼上胸口渡入靈力,幫苟三穩住氣息。
臉色冷得像霜雪未融,雙目如鷹隼俯瞰,漆黑中壓着一絲近乎暴烈的壓迫感。
“咳,咳咳!”
苟三猛地咳出一口血,終于緩緩轉醒,睜眼看見江洵望,眼眶陡然泛紅,聲音裡帶着壓抑不住的哭腔:
“公、公子!快去救景公子!”
“發生了什麼事?”
“我……我也不知道……”苟三強忍住哽咽,斷斷續續道,“快到家的時候……公子突然叫我先回來。”
苟三從來沒有這麼痛恨過自己什麼都不會,隻能當個拖油瓶。
前一次是公子替他擋了應梁,這一次又是公子保護了他。
“我、我什麼忙都幫不上,隻能回來找您……”
說罷,他将應拭雪交代的東西交到江洵望的手裡:
“他還說,讓我幫這個交給您。”
“公子編了這個,想讓您高興點……”
江洵望瞳孔裡倒映出那隻草蚱蜢。
樣子實在是不怎麼樣,像是蚱蜢的親戚、青蟲的遠方表哥。
可他卻移不開眼睛。
他能想象出那人笨拙低着頭,修長的指節翻折這葉子,從傲慢中硬是抽出一點耐心,從高傲裡一點點捏出誠意。
把所有不善言辭的歉意,藏進了這隻草蚱蜢裡。
怎麼能編得這麼醜。
還以為他什麼都會呢,居然也有笨手笨腳的時候。
但就是這麼一個醜兮兮的小玩意,讓江洵望心頭那口防線“轟”的一聲塌了幹淨。
理智在這一刻與情感錯位,他終于承認,自己根本無法再用“旁觀者”的身份脫身。
不是不插手就能避免牽扯,也不是袖手旁觀就能保全自己。
他甘願為一隻草蚱蜢傾覆所有籌碼。
江洵望翻手掐訣,一道結界蓦然将整個清雲居籠罩。
“聽他的話。回清雲居歇一歇,然後趕快離開這裡,越快越好。”
“我、我還能動,能不能、有沒有……我能幫得上的地方?”
“不用。”江洵望搖頭,“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苟三怔怔地看着他起身,第一次覺得這個素來潇灑不羁的江公子如此陌生。
身姿筆挺,紅衣獵獵,眸光冷若冰霜。
平時那遊戲人間的模樣蕩然無存,隻剩下徹底撕開溫和外殼後的偏執本相。
能創造出這樣一個鮮血淋漓世界的人,會是什麼好人呢。
江洵望忽地擡手。
一道流光從遙遠的天穹破空而來,帶着凜然殺意呼嘯而下。
他握住劍柄,指節收緊,霎時間劍鞘上流光乍現,“铮”得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