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芒炸裂,風聲被切斷、夜色被劃開,月光盡數折入鋒刃。
天地為之一震。
江洵望,在應家第一次,拔出了自己的本命劍。
“接下來,該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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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啦!”
鐵鍊在地上拖拽出一串冰冷刺耳的聲響。
應拭雪現在可以說是狼狽之極,被困在一個逼仄昏暗的地牢裡,肩膀滲血,臉頰淌着灰塵和汗水,四肢被粗犷的鐵鍊緊緊綁住。
這樣的壞境實在是太熟悉、再習慣不過了。
熟悉得幾乎讓他有種“賓至如歸”的錯覺。
他當少主的時候,怎麼就不知道玄栖山竟然藏了這麼多地牢?
應鈞禮正站在他面前,神情執拗地盯着手中瓷碗裡的血,那是剛從他身上取下來的。
兩滴血一點一點慢慢融合,應鈞禮眼中光膜一寸寸瘋長,幾乎控制不住地笑出聲來:
“好!好!好!”
“果然能融合……怪不得你在的時候見春山會有異動。”
這些年他不停尋找第二個适合的供體,血試萬千,終于找到了。
應鈞禮猛然出手,一把掐住應拭雪的脖子,将他死死摁在冰冷粗砺的石壁上!
“砰!”
撞擊聲悶響,塵土四濺。
應拭雪眼前一晃,淩亂的發絲散落臉側,嘴角殘血未幹,脖頸皮膚在鐵掌之下泛出鮮紅的勒痕。
“你跟阿雪到底是什麼關系?”
“阿雪?”應拭雪嗤笑一聲,呼吸微弱卻字字譏諷,“你這麼叫他……他聽了隻會覺得惡心吧。”
渾然不覺對方陡陰沉下來的臉,半真半假地說道:
“我和他是朋友,後來他突然病死,我不相信,一直在查這件事,終于在最近找到合适的機會混了進來。”
應鈞禮滿是質疑:“你若真是他朋友,我怎會不認識你?”
應拭雪喘息不穩,卻仍倚着一口氣笑着反唇譏諷:
“你不了解你兒子的事還少嗎?”
這句話直切應鈞禮最不願觸碰的地方。
他沉默片刻,漠然道:“你查到了些什麼?”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入魔了,是嗎?”
話音落下,空氣瞬間被冷凝,一股冰寒的殺意在狹小空間裡驟然蔓延。
終于,應鈞禮森然開口:
“猜得不錯。”
“那年我去天墉城,途中不慎跌入魔淵,魔氣入體根本不能遏制。那時我才明白……凡人所謂的道心,在魔念面前不堪一擊。”
“我死死壓着那股魔性回到宗門,可遮掩魔氣,終究要付出想象不到的代價。”
他擡頭看向應拭雪,嘴角緩緩揚起一抹溫和而詭谲的笑意,語氣近乎柔和:
“所以你有一點猜錯了。”
“阿雪沒有死。”
應拭雪面上神色一怔,緊接着瞳孔收緊,如他露出恰到好處的“震驚”神情。
應鈞禮看在眼裡格外滿意,眼底浮現出一種勝券在握的病态快感:
“我把他關了起來,用他的血和骨髓封印我身上的魔氣。”
他說得輕飄飄的近乎荒唐,全然不知那個少年度過了怎樣的時光。
“虎毒不食子,你就對自己的孩子這麼狠?”
“可隻有我活着,應家才能維持榮耀,才能屹立不倒。”
“我是家主,我必須要為整個家族負責。”
“我不能死。”
應鈞禮說得斬釘截鐵、理直氣壯,将所有血腥與罪孽都披上了“責任”與“家族”的金色外衣,一身正氣,理所當然。
可即便如此,他依舊有無法逃避的痛苦。
“當初我把他關進地牢,覺得自己可以做到視若無睹。可他看我的眼神,那麼仇恨,那麼心痛。”
“讓我十六年來,幾乎每一天晚上都能想起那道眼神。”
“我反反複複地想,難道……我真的做錯了嗎?我錯在哪了呢?”
良久,他仿佛找到了“答案”,喃喃道:
“我覺得,隻要新的應拭雪出現,我就可以忘記那種痛苦。”
“于是我找來了另一個孩子。”
“給他同樣的名字,讓他住進阿雪曾住的房間。寵愛他、栽培他、誇獎他。費盡心機地想再造一個阿雪出來。”
“可我總覺得,不對,不對,這都不是我喜歡的阿雪。”
他語氣愈發焦灼,眼神發紅,喉嚨被什麼哽住般啞了片刻,忽而又低低笑了起來:
“都是劣質品!”
“我終于想明白了。”
“沒有人能比得上十六歲的阿雪。”
“你折磨應拭雪這麼多年,就算你放他出來,你認為他還會認你這個父親嗎?”
應拭雪盯着他,輕聲說道。
沒有憤怒,也沒有質問。
所有情緒都早已在漫長黑暗裡被碾碎、耗盡,隻剩下一具冷卻下來的殼,站在仇人的面前,冷眼看着這場笑話。
“當然不!”應鈞禮猛地大吼,“他當然會恨我。”
可旋即又自顧自地笑了:“可我也不需要現在的他。”
“沒有人能比得上十六歲的阿雪。”
他輕聲細語地又重複了一遍,眼裡卻全是偏執的光,
“包括現在的應拭雪。”
他徹底抹去了“兒子”真正的模樣,隻留下一個被記憶粉飾的幻影。
那個幻影不會反抗、不會質問、不會離開,隻會永遠留在他構建的夢裡。
應鈞禮整理好衣袖,将方才的癫狂與赤裸的欲望盡數壓下,再次恢複成那個端方沉穩、俨然掌控一切的應家家主。
“既然你是阿雪的朋友,那就成為我新的供體,替他承擔接下來的痛苦吧。”
“而阿雪……”
應鈞禮的語氣近乎慈愛:
“我會把他這十幾年的記憶盡數抹去,讓他重新回到十七歲那一年。”
“他還是應家最高高在上的少主。”
“還是我最愛的,最驕傲的——”
“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