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
啪嗒。
鮮血一滴一滴滑落進碗中,聲音像極了他曾日日夜夜聽見水珠砸入積水的回響。
刀刃再次拔出,尖銳的痛楚猛然撕裂血肉,應拭雪眼前一片發白,劇烈的刺痛像錘子般砸在神經上。
換作常人這時早已倒地不起,可應拭雪卻用力撐着身子,甚至能夠好整以暇地瞅着眼前的人。
眉頭一點點擰起,又倏然展開,沙啞破碎的笑聲從喉嚨深處滾出。
這話真的可笑。
實在是太可笑了。
“你笑什麼?”應鈞禮臉色沉得吓人,強壓住心底那點莫名其妙的慌亂,努力維持手中碗的平衡。
這個人明明已經是階下囚,明明鮮血淋漓,為什麼……為什麼還是用那種居高臨下的眼神看他!
應拭雪終于止住了笑,靠在牆壁上劇烈喘息着,目光晦暗莫測:
“他不會回來了。”
“時間過去這麼久,所有人都在往前走,隻有你一個人停在原地,做着不切實際的美夢。”
“應鈞禮,你的孩子對你不會再有任何親情的留戀,隻有憎恨。”
“恨不得送你下地獄的仇恨。”
“住口!”
應鈞禮踉跄後退了一步,臉色發白,耳畔鳴作響。
“父親!您回來啦!”
“父親!來看阿雪的劍法怎麼樣呀?我今天練得很好!”
腦海深處的記憶蓦然浮現。
少年白衣飛揚,笑靥如花,帶着孩子氣的驕傲撲向他懷裡。
可那身影即将觸碰到他的瞬間陡然扭曲,笑容凝滞,臉龐倏然長大,變成一個冰冷陌生的青年。
他拎着劍,狠狠紮進了他的胸膛。
幻影破碎,現實如刀,刺開應鈞禮所有僞裝的假象。
他嘴唇發抖,額上青筋繃緊,黑氣自他指尖、眼角、唇畔瘋狂逸出,把他整個人吞噬成一個徹頭徹尾的魔物。
“不會的……不可能的……我絕對不會讓這一切發生!”
“他會回來!他一定會回來!”
他一邊喃喃,一邊死死捧着那隻碗,手指卻顫抖如篩,血濺出來洇濕了衣袖。
忽然像是被血腥味喚回了僅存的清明,應鈞禮猛地仰頭喝了下去,甚至還因灌的太快,從唇角嗆出一線赤紅。
鮮血入腹,沸騰的魔氣瞬間被鎮壓。
但與此同時,血液中蘊含的咒文,也悄無聲息地纏上神識、盤繞骨血,深入應鈞禮的四肢百骸。
他丢掉碗,臉上重新浮現出虛僞的沉穩,然後優雅擦拭唇角,眼神裡重燃病态的執念,自顧自地說道:
“我要去接阿雪回家了。”
說罷,他轉身,意氣風發地推門而出。
門吱呀一響。
他身後那個他窮盡一生想要喚回的“阿雪”,正遍體鱗傷地站在原地,目送着他的背影漸行漸遠。
父不識子,子不認父。
從頭到尾,他與他不過數步之遙,卻像隔了一整條無法回頭的命運長河。
一切又歸于寂靜。
意識颠倒混亂,身體百般痛苦,鮮血不停往外湧出。應拭雪終究撐不住,隻能靠着牆壁坐了下去。
他緩了好一會兒,才費力地偏過頭,透過窗口望向外邊。
夜空陰霾未散,殘月掙紮在烏雲間,将稀薄的光灑落進來,靜靜落在他沾滿血迹的睫毛上,泛起一層細碎銀光。
應拭雪輕輕阖上眼簾,神色安靜,仿佛終于能歇一歇。
-
“砰!”
房門猛地被踹開。
裡面的人還在颠鸾倒鳳不知何物,聽着這突然的動靜好賴沒被吓出個好歹。
江洵望大步流星走到床邊,很有男德沒往被子裡看,隻是直接伸手,一把揪住那位正主的脖子,像拎小雞仔似的将人從溫香軟玉裡拖了出來。
“你兒子才死了幾天??”他嫌棄至極,“你就這麼着急開辟新戰場了?”
應嶙被掐得翻白眼,死死扯住衣襟裹緊自己,一邊掙紮一邊羞憤咆哮:
“我這叫療愈身心!”
“姓江的你、你瘋了?你要幹什麼?!”
“幹什麼?”他用劍拍拍對方顫動的臉,聲音溫柔得像春風,“請你看場好戲。你不是想知道玄栖山的魔修是誰嗎?”
“現在我帶你去見他。”
應嶙還想掙紮,結果話還沒罵出一個字,就被江洵望拽着騰空甩上肩:
“你别亂動,我今天心情不好,要是一不小心手滑,你就得提前陪你兒子喝孟婆湯了。”
“你瘋了!江洵望你瘋了!”應嶙倒挂着朝後嚎,“救命呐!來人啊!啊啊啊,天殺的别扯老子頭發!”
江洵望腳步又快又穩,沿着山道一路殺向主殿。途中不斷有應鈞禮派來的守衛前來攔截。
“家主說了,把他抓回去!”
“攔住——”
話音未落,破傷風已寒光乍現,如雷霆劈下。
頓時屍首橫陳,鮮血如雨,灑滿長階與回廊。
江洵望劍走龍蛇,身法輕靈卻殺意逼人。
每一次出劍都幹脆利落、絲毫不拖泥帶水。破傷風所過之處,寸草不生、無一幸存。
血迹濺在他一身绛衣上,更襯得他如煉獄中走出的修羅。
“我說了,别亂動。”他殺掉目前的守衛,一手按住快掉下來的應嶙,漫不經心道,“本來一劍能解決的,非逼我多動兩劍,我這個人最不愛加班了。”
應嶙剛想嗆聲,一回頭正好對上被削掉半邊腦袋的守衛屍體:
“媽呀!!!!”